狗冷在嘴,猪冷在腿,记得给猪圈里丢一捆稻草!爹说完这话,就踩黑出了门。德方家里娶媳妇,爹去做知客,要忙通宵的。
娘却不舍得丢,家里就剩两捆稻草了,进了九才能杀猪,虽说没几天了,可要是一场雪下来,猪能扛得住吗?还是到关键时候再丢进去吧,猪肉多皮厚的,冻一冻也瘦不了几两肉。
娘这么寻思着,将稻草又拎进了杂屋。如今都用割谷机割稻子,稻草就金贵了起来。
刚下了一场雨,路面打滑,娘提前闩了门,把我搂在怀里焐上了床,在我们那儿,这叫猫冬。差不多家家户户都提前上了床,偎在被子里看电视。
屋外,山风硬着呢!狗都把嘴藏在两条后腿里蜷成一团取暖,非得人走近了,才不情不愿抽冷子叫上两声,乡下的冬夜,狗叫并不多见。
可一集电视没看完,我家的狗就叫了两声。跟着我听见有汽车熄火的声音,还有开车门的声音。不用说,是载重车,轮子打滑,司机下来查看路面的。我家屋旁有一个慢转弯的斜坡,路况很糟,动不动就有车在那儿玩原地踏步走,好几天那路面还有轮胎与路面摩擦的焦糊痕迹。
我就侧了耳朵听动静,心里莫名的兴奋。一般这种情况一发生,就有那些平时很高傲的司机拍响我家的门,点头哈腰向爹敬烟,说好话,借锹,或者借杠子,或请爹去出把力,还出钱给我买零食吃。
要搁平时,他们才不睬我一眼呢,油门踩得飞快,给我留一身土黄的灰尘和一阵刺鼻的油烟味儿。
狗又静了下来,对这种事狗也见怪不怪了。我却静不下来,我希望有人来拍门,给我送钱买好吃的零食。
没人来拍门,我听见车门哐一声又碰上了,跟着是倒车的声音,司机显然是想一鼓作气加大油门往上冲。做梦呢!那段路面下起雨来没几辆车冲上去过,除非你开的是装甲车。
果然又是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过后,汽车没动静了,趴在路面歇息,我听见司机骂娘的声音在夜空中传递,一步比一步接近我们。
呵呵,我心里一喜,有零食送上门呢!狗狂吠声证实了我的猜想,门被拍得砰砰作响。
娘下了床,我也跟着下床。娘隔着门问,谁,谁啊?娘这一问很多余,她又不聋,未必没听见汽车那么大的响动,再者,半夜敲门的司机多了去,又不是头一次。外面传来哀求的口气,大姐,行个方便,借根杠子使使!
娘就开了门,抱歉地笑,借杠子也没用,俺男人不在家,我一个妇道人家,使不上劲给你推车的!
司机就张大了嘴,手里弹出的烟停在了空中,推车是力气活,妇道人家,指望不上呢!
那这附近还有岔路绕过这坡吗?司机抓着头皮问娘。没呢,就这一条路!娘一回话,司机眼里的光就暗了下去。
总不成在路上过夜吧,这山风,硬扎扎的!司机说,大姐,求你给俺想个法子,行不?
娘为难了,要俺男人在家,他一准儿有法子!
司机就垂了头往外走,走了几步,听见猪在圈里的哼唧声,司机眼一亮,对了,稻草,用稻草垫在车轮下,准行!
司机一激动,忘了跟娘打招呼,人就拧亮手电往猪圈里钻,可惜,猪圈里空空如也。
娘很奇怪,急糊涂了啊,往猪圈钻个什么事?
司机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以为猪圈有稻草呢。
要稻草干啥,你打地铺守车啊?娘很好奇地问他。
司机解释说,不啊,有了稻草垫车轮下,可以增加车轮与路面的摩擦,车就不打滑了,以往我们也用过这方法的!
管用?娘问那司机。
管用!司机点头,可惜你家没稻草,这么冷的天猪都没拱草里睡觉。
有的!娘顿了一下,跺了下脚,寒从脚下起呢,天真冷了。
娘跟司机说,你来拿吧!娘把杂屋门打开,两捆稻草就在司机眼前了。
我给你钱,大姐!司机急忙把手往口袋里掏。
给钱就别拎草!娘说,不就两捆草吗,我又不能使上半分力,拿力气挣钱,俺不脸红,无功受禄,老天长眼看着呢!
司机不说话了,冲娘鞠一躬,拎上草,走了。
狗又不情不愿叫了几声后,把嘴夹进腿空里不吱声了。我见没戏了,人也无精打采钻进被子里。
朦朦胧胧听见汽车又加大油门吭哧了一阵子,山村就万籁俱寂了。
爹是踏着薄霜回来的,天已见亮了,爹说怪了,路上咋有稻草铺了一层呢?
有车没?娘给爹递过一双棉鞋问。
没呢!有车轮留下的擦痕。爹呵了口气说。
谢天谢地,那两捆草没白送!娘双手合十。
什么,你是说那草是咱家的那两捆?爹一下子站起身。是啊,总不能让人家司机在路上过夜吧!
过夜咋了,你这是成心让猪受冷啊,天气预报可说了,今晚有雪呢!爹一急人就能蹦老高。
那也不能让人家司机受冷吧!娘慢条斯理地说。
司机,那驾驶室里有空调呢,能冷着?爹气急败坏地说。
人是冷不着,可心呢,俺不能让人心冷啊,娘轻言轻语地说,狗冷在嘴,猪冷在腿,人冷在心呢,人心要冷了,就不是人了!
娘说完这话,就进屋给我穿衣服。娘的手可真暖,娘的心里也一定热乎乎的,要不,爹本来阴沉沉的脸色在娘身后咋一下子也变暖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