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勇也如台下的青壮一般坐在高台的椅子上捧着一个海碗大口喝着香喷喷的热粥。
高翔站在他身旁端着海碗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出声也学着他的模样大口大口吞咽起来。吴章义与石大富人更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只有申昌俊比较斯文,他摇头轻轻吹着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
申勇喝完之后往周围扫了几眼瞧见了他,颇有点尴尬,随即又不以为意地将嘴一抹,看着台下三五成群的青壮们。
台下的青壮们脸上的气色都好了许多,有说有笑的,这大冷天的一大碗浓稠的热粥下肚,分外舒服,对新主家个个都是满意。申勇之所以只给他们喝粥,不仅是因为太过仓促庄子里的人手不够,人如果饿久了就不适合暴饮暴食,容易吃出毛病来。
庄内的妇人在李大婶子的吆喝下,将各人手中的海碗一个个收拢起来。杨二狗比别人多喝了一碗,被不少人嫉妒的眼神看着。他却满不在乎,也不跟身边的人搭话,看见忙碌的李大婶子,一个箭步窜到她的身边,摸着后脑勺咧嘴笑道:“俺二狗,呃,谢过大娘。”
李大婶子手脚麻利地将海碗叠好,瞧了一眼跟自家丫头差不多年纪的二狗子,笑道:“你这小哥儿,谢啥,要谢就谢新东家去。”
见台下都收拾得差不多了,申勇示意吴章义敲响手中的铜锣,台下的青壮们闻声逐渐停止了交头接耳,高翔与吴章义将他们按花名册的顺序排齐了队列,然后回到台上站在申勇身后。
青壮们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台上,申勇也在静静打量着他们。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众位乡亲,可吃好了?晌午太过仓促,晚饭每人再加一张大饼。”
他顿了顿接着高声道:“还有羊肉,每人一两。”台下的青壮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是不可置信,啥都还没干就吃上了肉,这主家莫不是有钱没地方使了?
李青山此时与张佑发站在一起,他也不太相信,压低了嗓音对正认真听申勇讲话的张佑发悄声道:“张大哥,俺看这主家不太踏实啊,先前俺偷偷瞧见他的吃相,一副山寨贼首的做派,而且做什么工需要这么多人?还要求会骑马的,现在又给肉吃,该不会是要让俺们去做什么为非作歹的事吧?”
这张佑发一脸憨笑粗声道:“李兄弟,俺们暂且待着,有吃有喝,看主家接下来的吩咐就知情了。
他紧蹙着眉头好似认真思索了一下,接着道:“俺老张小时候上过一年蒙学,听先生说什么来着,一饭之德必偿,对,就是这话,就冲这话,只要主家不是让俺们去做贼人,俺们就该用心效力才是。”
李青山神色古怪地瞧着他,暗自道看不出张大哥这个粗人还上过蒙学,自己以后还要多多向他讨教才是。
看青壮们起疑各自交头接耳的议论,高翔等人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石大富哼了一声,虽然他也不知道申勇招募这些人到底要去做什么,但是他坚信申勇没有歹意。
申勇并不以为意,起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现在虽然还没流贼,但盗贼却是多如牛毛,有些地方上的乡村大族也干着这种勾当,暗中打劫过路的行商。
他负着双手,面带微笑看着他们。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声喊道:“主家如此仁义,就是让俺们干些阴私事又如何,俺刘二烂命一条,以后就卖给主家当牛做马了。”
三五成群正交头接耳的青壮们被刘二这声高呼打断停了下来,有些彼此相熟的人看着对方互相点了点头,也振臂高呼道:“主家仁义,只要不是闻香教那种造反的勾当,俺们干了。”
“俺猴子自小无父无母,管求他娘的,就是诛九族的大罪,也干了。”“俺张佑发干了,俺李青山干了......”
多米骨诺牌效应,打谷场上顿时人声鼎沸,青壮们个个扯着嗓子高呼,把正在忙碌的庄内佃户惊得都停下了手中的活看着他们。
高翔与吴章义等人也被台下群情激奋的青壮们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只有申勇还是负手而立,不动声色。
过了半响,他打手势示意人群安静下来。经过这一番闹腾,青壮们虽来自天南地北,却好似有了团体一般,彼此就是不相识的人,都是互视而笑。而台上那个泰然自若的男子,第一次成了他们的主心骨,他们一起静静等待着他发话。
申勇扬声道:“众位兄弟,某申勇,山西潞安府长治人,武举人,与众位一样,都是身家清白的好男儿,绝不是什么打家劫舍的歹人,请大家拭目以待。”
台下的青壮们听申勇夸奖他们是身家清白的好男儿,个个都是憨厚地笑着,平日总是一脸阴鸷的刘二,也是绷紧了他那干瘦的脸皮笑得一抽一抽的。
站在前面的李青山犹豫了一下,大声问道:“那主家能不能告诉俺们,找俺们来所为何事?”
张佑发连忙一把扯住了他,低声道:“主家还没说完,你急个啥。”李青山腼腆得笑笑,其他人也是一脸好奇,停止了议论,等着看申勇怎么回答。
“各位兄弟,某此次来京师,是为了考取武进士,招募大家前来暂且充作庄丁,如果某在武会试上榜,以后去上任,便带着大家一起,绝不会短了衣食。”
他顿了顿接着道:“就是万一落榜的话,某也会带着大家去边镇投军,届时各位愿走愿留随大家的意。”
继而又高声吼道:“众位兄弟都是苦命人,吃不饱穿不暖,说不得哪天就在这冰冷的异地他乡变成一具尸体,死得悄无声息,死得像条野狗,你们愿意吗?”
说完他停了下来,等台下的反应,还以为青壮们又会一阵骚动,哪知台下的人群只是沉默了一瞬间,便齐声狂吼道:“不愿意,绝不愿意。”
狂吼声好半天才停下来,有些人暗自道若是被收为庄丁,以后生活有保障了不说,还可能娶上媳妇,这样的好事上哪找?就是以后要投军当丘八又有哪个怕了,血染沙场总比窝窝囊囊得像条野狗死了强。
刘二一把撸起破烂的短袖,在人群中高声道:“申头,无论是做官兵,还是当响马,你尽管发话,俺刘二鞍前马后,唯你马首是瞻。”
李青山暗自道虽说做丘八不太好听,但也总比现在这样衣食无着落来得强。在人群中傻笑的杨二狗居然也连连喊道:“爹不让做贼人,做官兵好,做官兵好。”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道“怎么干,申头发话,俺们听着......”高翔在旁若有所思地沉吟着,吴章义与石大富两人则咧着嘴大笑,申昌俊暗道五哥短短几句话便把这些穷光棍煽动了起来,真有点不简单啊。
申勇又打手势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继而高声道:“这二个月大家安心住在庄内,我会临时任命头目,还有条例,有敢不从的,立即赶出庄子,都听明白了吗?”
台下人群高呼俺们明白了,所有人都是一穷二白的光棍,生活第一次有了希望个个都是精神抖擞。
吴章义将手中铜锣一敲,高翔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临时条规开始念了起来。申勇眼神逐渐严厉起来,看台下的青壮们在认真听临时条规,他暗自感叹道百姓但凡有一条活路,便不会去造反,这就是最能忍受苦难的百姓。
高翔肃声将庄规一条一条用通俗的话道来,青壮们总算明白了。规矩还真不少,有些人苦着张脸,暗道以后可有罪受了,这也不许,那也不准,轻则打军棍,重则赶出庄子。
有些诸如李青山这类人,则心下暗喜,看这条例的严厉不是要去做响马盗匪,那就是苦点也没什么。如果他知道即将下来的操练有多严苛,恐怕是会后悔的。
条例念完,不少人苦着脸,申勇扫了他们一眼冷声道:“偷鸡摸狗,**掳掠,本就是天打雷劈的缺德事,我庄子里绝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有不愿意待在这的,现在可以走人,某绝不强留。”
他话音刚落,台下的李青山便连忙高声应道:“哪个不是父母生养的,人在做,天在看,申头,俺们绝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
有带头的就有附和的,台下的人群纷纷七嘴八舌附和起来。
“既然大家没有异议,我宣布,”他看了一眼一脸热切期盼的吴章义道,“二百零七人,挑出七人由我亲自带队操练,其他二百人分作两个百人队,甲队的头目为高翔高兄弟,乙队的头目为吴章义吴兄弟,现在开始编队。”
高翔与吴章义拱手领命下台而去,申勇对身旁的石大富温声道:“大富兄弟,以后你就跟在我的身边,由我亲自操练。”
石大富自己心里也清楚不能与高翔他们相比,对自己做不上队长,他毫无芥蒂,拱手肃声听命。
申勇特意嘱咐过要将青壮中的同乡打乱混编,以防他们抱团生事,毕竟接下来的操练太过严苛,高翔与吴章义能不能压得阵还两说,万一到时候出了大乱子,就会影响整体的士气。但是允许他们自己自由选择跟着谁训练,场内又开始乱哄哄的。
看着正在编队的青壮,申勇暗自道:“真是一群乌合之众,还好先前便将高翔两人操练出来了,否则两百余人全部由自己操练,难度也太大了。至于队伍的细分和授职,现在自己都还没有官职,等武会试之后再做定夺。”
“高大哥,俺想跟着你。”打定了主意的李青山不假思索道,让吴章义恶狠狠地瞪了他几眼,这更加坚定了李青山跟随高翔操练的决心。
对这种军伍式的整编操练,各人也都充满了好奇与兴奋,毕竟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居多,正是热血的年纪,只是往日苦难的生活将他们压得死死的。
令人意外的是,张佑发拒绝了李青山的邀请,他主动向吴章义表示愿意跟随,让老吴好一阵咧嘴大笑,连道以后我等便是手足兄弟。
整整一个时辰之后,甲队与乙队完成了初步整编。两队都以十人为一个横队,排成十列,各自组成一个小方阵,间隔一丈,甲队居左,乙队居右。
多出来的七个人则来到高台的左侧站定待命。高翔与吴章义两人站在各自队列的最前头不时回头管束着自己的庄丁,等待申勇发号施令。
石大富光荣地接过了吴章义的铜锣,猛敲一记,申勇冷冷扫了歪歪扭扭的两个方阵一眼肃声道:“甲队头目高翔,乙队头目吴章义听命。”
两人皆挺直身躯,神情专注看着申勇。
“带着你们的庄丁去搭窝棚,限酉时之前搭好。”两人大声领命带着各自的庄丁匆匆而去。
申勇转身看向眼前七个人,刘二与杨二狗两人居然也在里面,七人看向申勇的目光都有点躲躲闪闪的。申勇一跃跳下高台,淡淡道:“以后你们七个,由我亲自操练。”
又手指石大富道:“石大富,临时作为你们七个人的头目,如果二个月后,谁操练的最好,便能代替他做这个头目。”
石大富闻言暗暗道虽然还不清楚这个操练是什么样子,但自己一定要拼命做好了才是。”
七人齐声拱手听命,申勇点了点头,道:“帮着甲乙两队的兄弟一起搭窝棚去。”又对拍了拍申昌俊的肩膀道:“老七,辛苦了,劳烦你明日与我进城采买一些物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