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罗切斯特先生离家已经两周多的一天早上,费尔法克斯太太收到他寄来的一封信,他说3天后回来,而且不光是他一个人。他吩咐准备好最好的卧室,图书室与客厅都要清扫干净,还要再叫些厨工来。女士们都会带女仆,男士们都会带随从。费尔法克斯太太匆匆咽下早饭,就忙着去准备了。接下来的3天确实够忙的,我也被费尔法克斯太太拉去做了帮手。这批客人预计星期四下午到,赶上吃6点钟的晚饭。在等待期间我没有工夫去胡思乱想了,偶尔我看到3楼楼梯的门慢悠悠地打开(近来常常锁着),格雷斯·普尔从那里经过。我瞧着她溜过走廊,穿着布拖鞋,脚步声很轻。她一天24小时,只有1小时同楼下别的佣人呆在一起,其余时间都在3楼度过。
最奇怪的是,除了我,房子里没有人注意到她的习惯。有一次,我无意间听到莉娅和一个打杂女工之间关于格雷斯的一段谈话,但莉娅回过头来看到了我,便立即用肘顶了顶她的伙伴,于是,谈话嘎然而止。我猜测:在桑菲尔德一定有一个秘密,而我被故意排除在这个秘密之外。
星期四到了,一切准备工作都已完成。到了下午,费尔法克斯太太穿戴一新,准备接待客人。现在已经过了6点,约翰被派到大门口去打探消息。“他们来了,夫人,”约翰回来说道,“10分钟后就到。”约翰所说的那10分钟似乎很长,不过终于听到了车轮声。透过窗户,我们看到4位骑手策马上了小道,两辆敞开的马车尾随其后。罗切斯特先生骑着他的黑马梅斯罗,与他并驾齐驱的是一位女士。“英格拉姆小姐。”费尔法克斯太太大叫一声,急冲冲下楼去履行她的职务了。
阿黛勒一直吵着要下楼,但看到我严肃的神情也就作罢。不一会儿,大厅里就人声鼎沸。随后,这些人脚步轻盈地上了楼梯,轻快地穿过走廊。于是响起了柔和欢快的笑声和开门关门声。一会儿,便安静了。但没多久,房间里的女房客们又出来了,个个心情欢快,步履轻盈,身上的衣装在昏黄的暮色中闪闪发光。她们聚集在走廊的另一头,站了片刻,用压低了的轻快动听的语调交谈着,随后走下楼梯。她们的外表总体上给我留下了这样的印象:这些人具有一种我前所未见的名门望族的典雅。
我小心翼翼地下楼去给阿黛勒拿了点吃的,等她吃饱了过后,我就开始给她讲故事,她愿意听多久我就讲多久。时钟敲响了11点。我瞧了一眼阿黛勒,她已倚在我肩上睡着了。我便把她抱在怀里,送回她房里。
第二天天气不错,客人们很早就去远足了。费尔法克斯太太告诉我说:“罗切斯特先生请你今天晚饭后陪阿黛勒到客厅去见各位小姐。”“噢,我不愿给他添麻烦。”我回答,“不过我也不喜欢。你去吗,费尔法克斯太太?”“我就不去了。你可以在客厅里还没有人的时候进去,找个僻静的角落坐下。男宾们进来之后,你不必呆很久,你不过是让罗切斯特先生看到你在那里,随后你就溜走,没有人会注意到你的。”
阿黛勒听说晚上要去见女士们,一整天都很兴奋,直到索菲娅开始给她打扮才安静下来。她穿戴停当后,便安静地坐在小椅子上,还小心地把缎子裙提起来,唯恐弄皱了。我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并戴上了我仅有的饰品——一枚珍珠胸针。随后我们下楼了。我们从另外一扇门到了客厅,房间里空无一人,阿黛勒一声不吭地坐在我指给她的小凳上。我退缩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随手从临近的台子上取了本书,竭力读下去。
这时响起了脚步声,一群女士站在了门口。我站起来向她们行了屈膝礼,有一两位点头回礼,而其余的不过盯着我看而已。她们一共8个人,在房间里散开,动作轻盈。
首先是埃希顿太太和她的两个女儿。她显然曾是位漂亮的女人,而且保养得很好。她的大女儿艾米个头比较小,有些天真,脸部和举止都透出了孩子气,外表也显得很调皮;二女儿路易莎的个子要高些,身材也更加优美,脸长得很不错,姐妹俩都像百合花那么白净。
林恩夫人40岁上下,长得很胖,一脸傲气,穿着华丽的闪缎衣服。登特上校太太不像别人那么招摇,不过我认为更具贵妇风度。她身材苗条,面容白皙温和,头发金黄。
但最令人瞩目的是富孀英格拉姆夫人和她的女儿布兰奇和玛丽。这位太太年龄可能在40~50岁之间,但身材依然很好,多数人都会把她看成是那个年纪中的美人。不过她的举止和表情显出一种令人难以容忍的傲慢,她的目光凶狠冷酷,使我想起了里德太太的眼睛。
布兰奇和玛丽都很高大挺拔,玛丽苗条些,而布兰奇活脱脱像个月亮女神。当然我是怀着特殊的兴趣来注意她的。第一我希望知道,她的外貌是不是同费尔法克斯太太的描绘相符;第二想看看她是不是像我凭想象画成的微型肖像画;第三是否像我所设想的那样,会适合罗切斯特先生的口味。
就外貌而言,她各方面都与我的画和费尔法克斯太太的描绘相吻合。她的傲慢跟她母亲一样,她常常笑里含着嘲弄。与布兰奇相比,玛丽的面容显得更温顺坦率,五官更为柔和,皮肤也要白皙几分,但缺乏活力,面部很少有表情,眼睛里也见不到一点光泽。姐妹俩都穿着一尘不染的素装。
而阿黛勒在女士们一进来时便站起来,现在正跟她们在沙发前,用法语和蹩脚的英语交替聊天,阿黛勒心满意足地受着大伙的宠爱。
最后端上了咖啡,男宾们都被请了进来,他们都穿着黑色服装,大多身材高大,有的十分年轻。亨利·林恩和弗雷德里克·林恩确实精神抖擞;登特上校一身英武;地方法官埃希顿先生一副绅士派头,头发已经很白了,眉毛和络腮胡子却还是乌黑的;英格拉姆勋爵同他的姐妹们一样高挑和漂亮;还有乔治爵士,一位个子高大、精神十足的乡绅。但罗切斯特先生在哪儿呢?他最后一个进来,我竭力不去注意他,而我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的身影,禁不住忆起了上次见到这身影时的情景——他拉住我的手,低头看着我的脸。而现在,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多么疏远,他居然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在房间另一头坐下,开始同一些女士们交谈。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了他的脸上,我无法控制自己。我本无意去爱他,我努力剪除内心深处爱的萌芽,但一与他重新见面,那萌芽又复活了。我知道我必须掩饰自己的感情,牢记他不会太在乎我,我也不断提醒自己,我们之间永远横亘着一条鸿沟——不过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必须爱他。这时,罗切斯特先生离开了两位埃希顿小姐,来到英格拉姆小姐的身旁。她在壁炉架的另一边站着,面对着他。“罗切斯特先生,我想你并不喜欢孩子?”“我是不喜欢。”“那你怎么会抚养一个小娃娃呢(指了指阿黛勒)?你从哪儿弄来的?”“是别人托付给我的。”“你早该送她进学校了。”“学费那么贵,我可付不起。”“哈,我想你为她请了个家庭教师,刚才我还看到有个人同她在一起呢!我想这样更贵,因为你得额外养两个人。”“我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冷冷地说,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前面。
“可不,你们男人从来不考虑经济和常识问题,家庭教师这事,你该听我妈妈讲讲。我想,玛丽和我小时候至少有过一打家庭教师,一半让人讨厌,其余的十分可笑,而个个都是妖魔。”“你说什么来着,宝贝?”英格拉姆夫人凑了过来。随后,大家都加入到对家庭教师的讨论中。最后,还是英格拉姆小姐提议换一个新话题。
此刻,英格拉姆小姐仪态万千地坐在钢琴前面,她一面弹着前奏曲,一面交谈着。今晚她似乎趾高气扬,她的言辞和派头似乎不仅为了博得听众的赞叹,而且要使他们感到惊讶。她让罗切斯特先生唱歌,她给他伴奏。
我觉得我现在该溜了,但是那富有穿透力的声调吸引了我。费尔法克斯太太曾说过,罗切斯特先生的嗓子很好。确实他有一副圆润、洪亮的男低音。那歌声透过耳朵、灌进了心田,神奇地唤醒了知觉。直至一曲结束,嗡嗡的谈话声停顿了片刻后再次响起,我才离开客厅。当我穿过走廊时,在餐室门口,一位男士走了出来,是罗切斯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