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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失忆症

早晨的阳光漫过山腰,穿过丛林,把树木的叶子照得青翠欲滴,熠熠闪亮。露珠在草丛里闪动着晶莹的光泽,几株不知名的野花在微风里轻轻摇曳,一群画眉鸟在我面前的树木间和草地上飞来飞去,叽叽喳喳。这是一个异常清丽明亮的早晨,我仍蜷缩着身体,下巴顶在膝盖上,惊魂未定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如幻似真的世界。昨晚的恐惧还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的胸腔仍心有余悸地涌动一股残酷的悲哀。阳光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我的寒冷和惊悸,但我内心的迷茫与疑虑却是有增无减。

隔着一片被晨露打湿的草坪,一个白色的身影安静地站在一棵榆树下,他温和慈祥的脸在清晨的阳光下散发出一种近乎神圣的气息来。看到我已经意识到了他的存在,他开始迈开双脚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他认真注视着我的目光里饱含了无限的关爱与怜悯。他并不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我,他了解我昨晚所遭受的伤害。

走到我面前时他蹲下了高大的身体,他还是不说话的看着我,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从他身上流淌出来的淡淡的忧伤。那是他与生俱来的气息。我终于深深地松了一口气,我确信他是爸爸,而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变幻出来的模样。

“爸爸,你救了我吗?”我问。一切的恐惧无助全都消失了。我鼻子发酸,眼泪像清冽的河水那样流了出来。爸爸并没有抛弃我。他爱我,就像他曾亲口对我说的那样。他没有骗我。

父亲没有立刻回答我,依然用他充满温情地目光看着我。这目光如同阳光般沐浴着我,我惊奇地发现身上的疼痛完全消失了。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缓缓张开自己的双臂。清冽的风迎面吹来,我全身上下感觉到一股说不出来的惬意凉爽。我惊喜地对着父亲原地旋转了几圈,再次确定自己的身体完好无伤:不仅受伤的手臂已经能够活动自如,就连肩膀上的伤口也不药而愈了。我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父亲,我想这应该是父亲的功劳,只是我奇怪他是怎样做到的。要令我全身的伤痕在一夜间痊愈,这恐怕只有神仙才可能做到的事情。

“爸爸。”我迟疑地叫唤着父亲。

父亲对着我又笑了笑,就好像除了对我笑之外他已经不懂得说些别的什么了。

“爸爸,是你救了我吗?”我又问。

父亲并不回答我,只是伸出一只轻轻抚平了我凌乱且被露水弄湿的头发,又帮我擦掉了仍挂在脸颊上的泪水。

“爸爸,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又问。我暗自奇怪父亲怎么总是不说话,难不成他变成哑巴了?

父亲仿佛看出了我心里的疑惑,因为他开口说话了。“璟儿乖乖的,不要害怕,不要悲伤。一定要做一个勇敢的孩子!”

“我知道,爸爸。”我向前更加靠近了父亲,说。“不要离开我和妈妈。”

“我没有离开你们。”父亲回答说。

“那为什么村里的人都说你抛弃我和妈妈了呢?”我又问。

“别人不明白爸爸的苦衷。但是,我希望璟儿能够了解。”

“我当然相信爸爸。”我高兴了起来,昨晚的疑惑全部消失不见了,我急切地说,“爸爸,我们回家吧,然后我们一起去医院看妈妈。哦,你还不知道吧,妈妈已经住院了!”

温暖的大手突然从我头上抽离了,身体也随之欲转身离开。

“爸爸,你要去哪?”我大吃一惊,想走上前去制止父亲离开,可是身体却像被什么东西给粘住了似的,一步也迈不开去。我低头看看自己的双脚,没有什么东西在绑住我啊。

父亲回过头来对着我又笑了笑,可是他对我的无法动弹却不以为然,也不再说什么,径自转过身去朝着丛林深处走去。

“不要走,爸爸。不要离开我!”我着急地大叫起来。

“爸爸,你不是好不容易才找到我吗?怎么又说走就走了?你要走也要带我走啊!爸爸!爸爸!”

可是父亲却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他再没有回头地继续朝前走去。

“爸爸,不要走!不要丢下璟儿一个人在这里,璟儿害怕!璟儿真的好害怕!”

眼看着父亲的身影就要消失在丛林背后了,情急下我不顾一切地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迈开双脚,不料踩了个空,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跌回到草地上。

我赶紧抬头去追寻父亲的背影,可是眨眼间的工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浓雾在瞬息间里就遮住了刚才还被晨晖照耀着的森林,周围除了白茫茫的一片外,什么也看不见了。包括我的父亲,他完全失去了踪影。

我经常做起这个梦来。这个关于告别与不舍,这个我曾在很长时间里都认为在现实世界里确实存在过的梦境。每一次梦醒过后,我都心存无限的感激。因为它让我得以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度过了一场劫难,它让我狂乱的神经没有再受到更进一步的催残与刺激,它更给了我勇气与信念,支撑着我勇敢地去面对接下来的人生里我并不平坦的生活。但它,却只能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

那就是当我睁开双眼后心底常常涌现起来的庆幸。此刻的我怀着最感激的喜悦,确信自己尚在人间。然后,我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再一次确定自己依然活在青天白日的阳光下。千真万确,我还活着,虽然头脑晕晕沉沉,精神极度疲乏,但是我呼吸均匀,感觉深刻,思维正确,就像从前一样。

接着我意外的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崭新的安乐椅上。我一侧的脸庞正贴在椅背上,淡淡的松木的清香渗入心脾。我看到一抹暗红色的光在熟悉的砖墙上投下黄昏的身影。我奇怪地将脸转向另一侧,夕阳在我的眼帘底下跳进山背后,山峦上铺满了大朵大朵瑰丽的云霞。天际微蓝,晴空万里。我收回诧异的目光,看到一群鸭子摇摇摆摆地从我面前经过。它们很像隔壁陈婶家的鸭群。但很快我又否认了这个想法,因为陈婶家的鸭子刚买回来不久,都是一些黄澄澄软绵绵的小卤鸭,而眼前的鸭群却已经可以拿到集市上贩卖了。这些圆嘟嘟的鸭子像往常陈婶家的鸭群那样接二连三地跳进池塘里,宁静的池塘随即荡起一圈圈涟漪……再过去的小路上,正有村民光着膀子,卷起高高的裤脚从地里回来,他面前的老黄牛迈着四平八稳的脚步慢腾腾地走着。傍晚的风将池塘边的柳树和竹叶吹得沙沙作响,扑面而来的风捎来了远处泥土的气息与花朵微甜的清香……

我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再一次确定了这和谐宁静的气氛并非来自于梦境,皆因它们不仅清晰熟稔,而且触手可及。

我再一次确定自己就躺在自家门前的空地上,此时正沐浴在温暖的余晖里。微风缓缓地吹过,我一点也不觉得寒冷。我的身上只盖着一条薄薄的床单。我想伸出手去把它拉下来一些,却发现我的左手无法动弹。仔细看去,才发现我的左手被一条绷带悬吊着挂在脖颈上。我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指,除了有种酸胀的感觉外,并没有什么过多的不适与疼痛。

我的手看来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治疗,但是……恍惚间我大吃了一惊,这中间究竟多少时日过去了?眼前的景物熟悉而又充满了怪异的味道。熟悉中总像有层什么东西覆盖在上面,以致令我对它产生一种隔阂来。突然从我身后走出一个人影,她并未看我一眼,就好像我并不存在一样,或者是因为我存在的时间已足够长久,她已经到了习以为常的地步了。

我却越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背影。我屏息静气,惊讶得不敢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来。我问自己这中间到底哪里出了差错?究竟如今的我是在梦里,还是那些残留在我记忆里的片断才是真正的梦境。

我睁大了双眼看着那疲惫的背影一步一步地走向门前的池塘,看到她蹲下身体,把手里的大铁锅放到池塘里反复洗涤,她摇晃的背影呈现出一种大病初愈后的削瘦与虚弱来。终于她把大铁锅洗干净了,再次站起来时,她没有立刻转身,不知道是在喘气,还是在眺望远处的风景。总之她呆呆地站着,看着什么,就是没有回头看我一眼。这样大概过了十五分钟左右后,她才重新转过身来慢慢地往回走,她依然没有向我这边多看一眼,而是低着头边走边像是在思索着什么,等到她快靠近我身边时,我挣扎着从靠椅上坐起来,叫了一句:“妈妈——”

母亲像是被什么突如其来的东西吓到了一样,她手里提着的铁锅重重地掉到了地上,她没有俯下身体去捡起它,而是不能置信地抬起头来,一双空洞毫无颜色的双眼先是上上下下不停地打量着我,那奇怪的样子就像在打量一个许久未曾谋面的陌生人一样。随后双眼涌出两股混浊的泪水来。她三步当作两步地靠近我,用她粗糙的双手不停地抚摸着我双侧的脸颊。但是除了流泪和继续迟疑地端详着我外,母亲始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妈妈,你怎么了?”我问。

母亲没有立刻回答我,她用自己的手擦掉了脸上的泪水,突然问了一句令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话来。“璟儿,你认出妈妈来了?”

我看着母亲,好半晌才回答说:“妈,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你呢?”

母亲的表情复杂又怪异,那一直没有停止观察我的目光就像要在我的脸上找寻出某种答案来似的。但是最终,她却说:“璟儿你一定饿了吧?我现在给你做饭去。你坐在这里别动。”说完后她径自走进了屋子。

我回过头去看着母亲,她进屋后就立刻在灶前忙碌开了。她一定是知道我在看着她,她偶尔会往外望上一眼,现给我一个浅浅的微笑来,然后又继续低头做她的事情。

我很想和以前那样去帮助母亲,但是我刚站起来,警觉的母亲就立刻回过头来对我说:“跟你说了别动,坐在那里等吃饭就行了。你那个样子根本帮不了我什么,别来给我添乱了。”

我只能再次坐下去。母亲的表情令我不解,但是母亲对我微笑的表情却令我心里觉得温暖又感动。在我的印象里,母亲是不曾对我笑过的。

小黄猫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它不像之前那样跳上我的膝盖寻求欢乐,而是钻进了我的座椅下蜷缩起身体安静地趴着。我伸出右手将它腾空提了起来,又把它放到我的怀里然后按住它。开始时它有点不习惯地摇晃着身体,企图挣脱出去,但在我轻轻的抚摸与安慰下,它渐渐变得乖巧驯服了。不久之后就开始用它粘粘的舌头使劲地舔我的手指。好像久别重逢般的朋友那样在对我述说着什么。好像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热地对待过它了。

夜幕开始完全降临后,小黄猫也玩累了,它心满意足地趴在我的膝盖上懒得动弹。我就仍然靠在竹椅上。这时凉风习习,暗蓝色的天空出现了几颗最早的星星,就像睡眼惺忪的女孩子们对着彼此慵懒地互眨眼睛,而圆圆的月亮已经升到了树梢上,透过枝桠冷静地俯瞰大地。蛙叫声从不远的山脚下此起彼伏地传来,当我准备带着久违的心境加以欣赏时,却不时地被大人痛斥孩子的怒吼,猎狗的狂吠,锅碗瓢盆的撞击声给淹没了。

于是我的思想只能再次回到自己的身上来。我越仔细地观察周围,心里的困惑就越加深重。我清楚地记得我在池塘边的空地上栽种了几棵苦瓜苗子,还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搭建起了一个篱笆架子。但是此时苦瓜的藤蔓已经密密匝匝地爬满了整个篱笆架子。一个个绿澄澄的果实此刻就悬吊在绿叶与架子下面;门前的那棵梧桐树也不是我最近记忆里的那副干瘪瘪,枝叶稀疏的样子,如今不仅枝繁叶茂,气势昂扬,还有鸟儿在上面筑起了巢穴。那些隔着池塘路过的面孔熟悉依然,但身上的装束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所看到的一切无不在对我说明:一个季节已经在我的记忆里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母亲从屋里走了出来,月亮的光晕将她的身影拉得冗长。看到我她立刻不悦地说:“怎么又让小猫跑到你身上去了?”我还没回答,小黄猫已经识趣地跳下我的膝盖,一溜烟跑进屋里去了。

“吃饭吧。”母亲轻声地说。

“妈,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我看着母亲,问。

“什么怎么回事?”母亲并不看我,从她忧虑重重的目光里我知道她清楚我在问什么。

“您不是还在住院吗?还有我,我是怎么回到家里来的。”母亲越是闪烁其辞,我越是着急着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母亲没有立刻回答,她转身从屋里拖出一只小板凳坐在我身边,也许是因为操劳过度,也许是因为她的身体状况仍然很差。我看到她第一眼时,就惊觉似乎已有十年光阴从她身上碾轧而过,留下沧桑与衰老的痕迹。

“先吃饭吧。”母亲说。

“我不饿。”我一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要是您不告诉我的话,我怎么可能吃得下。”

母亲轻轻叹了口气,说,“既然你这么着急着想要答案,我就告诉你吧。因为就算我不说,你迟早也是会知道的。”

我疑惑地看着母亲,一颗心无由地紧张起来。从母亲犹疑恍惚的神色里,我隐隐觉得事情远非我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果然,当母亲刚开始叙述时,我便失声尖叫起来,大叫着说:“这不可能!”

是的,这怎么可能。在我的记忆里出现的画面并不是这样的。母亲说的不仅荒谬,毫无根据,简直就像天方夜谭般充满了魔幻与种种的不可思议。在我记忆断层前的画面里,我清楚地记得我仍呆在夜晚的密林间。

“是真的。”母亲却是一种早已接受了事实的平静以及得到指点般的见怪不怪。她继续平静地说,“发现你失踪,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当时村长召集了全村的男人,点燃了一根根火炬,正准备排着长龙去山上找你时,你却突然出现在了大伙儿的面前。”

我倒吸一口冷气,全身如置冰窖般的直打哆嗦。我仿佛在听母亲讲叙一个离奇恐怖的故事,而这故事里的主人公却是活生生的我。

“你当场把几个比较胆小的人给吓得大哭起来。因为一开始谁都没能认出你来。你当时披头散发,浑身是血。那个样子就像刚从地狱里逃出来似的,任别人怎么问你话你都不回答,只是拿一对饱受惊吓的眼睛痴痴呆呆地看着出现在你周围的人。在村长的提议下,大伙这才急急忙忙地把你送到镇上的医院里。那时我还没出院,身体和精神状况刚有所好转,开始的时候乡亲们都刻意瞒着我,后来看到我已经没有了生命危险,也能初步照顾自己了才跟我说明。那时候你已经在镇医院住了四天,可叹我虽然与你一墙之隔,却并不知道你的存在,更不明白你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听陈婶说完后,就挣扎着走去你的病房看你。我看到你呆呆地坐在床沿上,整个人恍恍惚惚,痴痴呆呆的,陈婶说,四五天来,你始终一句话也没有说,也认不出哪一个人来。”

“就连妈妈您也认不不出来了吗?”我惊悸地问。

“是的,就连我也认不出来了。”母亲平静地看着我,说,“我当时就央求你卫伯伯把你转到省城最好的医院里去治疗,我对他说:只要能把你治好,花再多的钱我也不在乎!”

说到这里时母亲停了下来,用一种伤感的目光看着我。

“去了吗?”我问。

“去了。他不仅把你送到了省医院里,还帮你找来了那所医院最好的骨科医生和最好的神经科医生来给你治病。”

我疑惑地看着母亲,神经科医生,那究竟意味着什么呢?难道我精神不正常了吗?“我病得很严重吗?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母亲并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继续说:“医生帮你检查后,得出的结论是:你除了脑震荡,右锁骨骨折,右手腕脱位,和全身多个地方的皮肤有不同程度的挫裂伤口外,还患了严重的失忆症。”

“失忆症!”我惊呼起来。我从未听说过这一个名词,但是从它的字面上所反馈出的信息却不难猜测出它的含义。

“是的,失忆症。你过去曾经认识的哪些人,曾经历的哪些事,你完全都不记得了。”

“完完全全吗?”我喃喃地问。

“你的脑袋一片空白。”

“就像一张白纸,就像,刚出生的婴儿那样吗”

“那倒不是。”母亲回答说,“你忘记的只是人和事,生活里的基本常识,甚至你读过的书本,你都没有忘。”

“这是怎么回事呢,我怎么可能连妈妈都忘记了呢?”我忍不住再次尖叫起来。

“你偶尔会叫爸爸。”母亲说,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甚至没有抬头看我一眼。“特别是你在睡梦中的时候,在烦躁不安中你会叫爸爸,然后,然后你要么就清醒过来,要么就又继续安静地睡过去了。我去问医生这是怎么回事,医生告诉我说,要是能把你的爸爸找来的话,或许对你的病情有帮助。”

“那么……”我欲言又止,因为母亲的目光突然黯淡了下去。

“那么,医生有没有说,我为什么会失忆呢?”我问。

“你的失忆是因为从高处上摔下,造成了脑震荡,也有可能是因为一些不堪回首的经历所刺激的……”

“不堪回首……”我诧异地看着母亲,这四个字给了我一种极不舒服的暗示。

“让你一个女孩子独自在森林里过夜,那该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呢!”母亲倒像是给出了合情合理的解释,“就是大人也不一定能承受住这种惊吓呀。我曾经听老一辈的人们说起过,就连一些最胆大的人,晚上也是决不会打那儿经过的,更别说你一个小孩子了。那时候我听完后还半信半疑的,但是看到你后,我就彻底相信是有那么一回事了。”

“哪一回事?”我问。母亲的话令我心惊胆跳,天气极为闷热,我却像是全身浸在冰窖里似的浑身发抖。

母亲没有立刻回答我的话,而是继续说:“令我欣慰的是,你转到省医院后身体恢复得很快。你的右手腕和右锁骨都做了手术。现在已经没有那么疼了吧?再过半年我们还要回医院帮你把做手术时的钢针给取出来。你出院的时候,虽然还是未能想起任何人任何事,但是医生告诉我,你只要再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和调养,就完全有恢复记忆的可能。就算一部分记忆丧失了,也不必紧张和害怕,医生说,那是因为你在选择性地删除一部分经历……”

“选择性删除!”我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句,从母亲嘴里蹦出来的一个个陌生的词汇令我一阵阵地头皮发麻。记忆真的可以说删除就删除的吗?如若这样,为什么我没有将我在密林中度过的那段痛苦的记忆也一并删除呢?难道说——另一个随之而来的想法更令我不寒而栗,难道后来我又经历了更为痛苦,更加难以忍受的遭遇吗?

“是的。”母亲的语气有些黯然,“自你出院后,有一段时间我很矛盾,我在纠结要不要让你继续服药治疗。如果一个人可以忘了自己所有的痛苦生活,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吧?至少她不必再感受那种刻骨铭心的痛楚,更不会生出那么多根深蒂固的悔恨来……”

母亲在说些什么呀?我看到母亲已经背过脸,她好像在看天上的月光,更像是在对月亮诉说一种我似懂非懂的情愫。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从她越来越低以及忧怨的语气里,我知道她已经不是在与我讨论我的病情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一时间我们都不再说话,陷入了好一阵的沉默里。

“先进去吃饭吧。”母亲终于再次把她的脸转向我,我看到她眼睛里有隐约的泪花在闪动。她说,“吃完饭后你还要吃药。下个月底我就该带你到省医院复查了。哎,虽说你总是惹我生气,但从小到大你却从未与我分开过。不知道为什么,那次你离开镇医院独自回家时我心里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兆。我想叫住你别回去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就是睁不开,也没有力气喊出声来,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你一个人走出病房。后来我还安慰自己说,也许是我过于紧张了。没想到你却真的……哎,早知道这样,我那天说什么也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妈妈。”我毫无意识地伸出一只手去拉住母亲的手,说,“我一定要让自己快点好起来。我还要永远和妈妈在一起,以后我说什么也不会离开妈妈了。”

恬静的月光刚好照在母亲脸上,我看到母亲目光里欣慰的神色一闪而过,接着她对着我轻笑了起来。笑容牵强而又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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