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一个疯子怎么会成为万山门的太上长老?
凌生心底隐隐有另一个声音响起,或许卓文青没有疯,他只是在向他倾述的同时,发泻着那压抑心中十余年的情绪,不过这情绪可能发酵太久已然变了味儿。
看着卓文青苍老的面容,再联想到欧阳景满头的白发,不禁生出同情,其实他们不老,也才四十来岁,正是修士最鼎盛的年纪啊!
想到这儿暗暗依照卓文青的话将整段往事重捋一遍,结合自己的认知去除掉他话里的偏见,重新构建出他们的经历来。
在十余年前,有三个兴趣相投的少年相遇,引为知己,结为兄弟。直到有一天他们受欧阳景所邀去一心宗做客,然后中毒,落得修为尽废,前程变作末路。
大受打击的三人从此不再相见,荀叔回到村子养家糊口。而这名老者显然一心想着报仇,终于在某一天认识了某个人,破除了毒素,重新开始修灵。直到修为大成,这才来到一心宗报仇雪恨。
往事捋顺后,凌生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那个投毒的人真的是贺其思吗?
凌生有些不相信,若真是贺其思,欧阳景会看不出来,并且还会如此维护他,很可能投毒之人另有其人。
不能让无辜者枉死,不能让为恶者逍遥法外。
“:前辈,您可能真的有什么误解,您怎么就认定投毒的人是贺其思?”凌生问道。
“:不需要确凿的证据,只用从结果来看就一切清楚得很,对谁最有利谁便是凶手。当时我们三人也算小有名气,没少有嫉妒之辈,但怎么都没想到会在一心宗中毒,而当时有理由有能力下毒的只有贺其思。”
“:这么说前辈并没有见到贺宗主放毒……”
卓文青怒道“:谁下毒会让你亲眼目睹?”怒罢又放缓语气道“:那时欧阳景天资在他之上,也极受他师父的宠爱,下任一心宗宗主之位没有意外就是他的,可结果偏偏就发生了意外,你说不是他还能是谁?”
看上去确实贺其思的嫌疑最大,可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凌生蓦然想到庞鱼的那句话,再联想卓文青的所作所为恍然大悟。诛人死罪,诛心未尝不是,原来便是这个意思吗?
凌生赶紧再问道“:前辈,当日一心宗之行就只有你们两人吗?”
卓文青道“:还有周清彦,以及贺其思的跟班叫杨什么来着的。当日我们五人共饮,我与荀林嗜酒,因而喝得最多,中毒也最深,他们几人喝得少,中毒较浅。”
杨什么的估计很可能是杨一凡的阿父,至于周清彦这个名字倒是第一次听闻,陌生自然让人警惕与怀疑。
“:前辈,想当初你们也是天骄之辈,这周清彦能与你们同饮,想必也不是籍籍无名之人,可为何我从未听人提到过这个名字?”
卓文青道“:这个人我也不清楚,他与荀林交好,还与荀林并称什么‘清河双杰’,当时我们可没少拿这事笑话他。”
凌生目光一闪,迟疑着问道“:前辈,您觉得有没有可能是这个周清彦所为?”
卓文青摇摇头,“:不像,这个人行事端正,不似那阴险之人。”
凌生又重头想了想,怎奈情报实在有限,无法得出有用的结论,看来这个投毒之人只能留给时间去惩罚了。
两人一阵沉默,凌生忽然想到他是来摧毁万山门的,可是怎么对万山门的太上长老生不出杀意,甚至真的觉得这只是一个可怜的人。
凌生仰头看着卓文青真诚道“:前辈,您是荀叔和师父的兄弟,您跟我走吧,以后我照顾您。”
卓文青怔了几息,突然怒吼道“:滚,我让你快滚!”
怒吼声在殿内回荡,凌生的脸色很不好,但没有走。虽然不知卓文青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但凌生明明从他怔住的那瞬看到了意动。
欧阳景曾经也是这么对他的,然而再见已是天人永隔,遗憾不该有第二次。他相信不管是荀叔,还是师父都会支持他的决定,那么他没理由不这么做下去。
正当凌生想着该如何说服卓文青时,那口唯一没有打开的水晶棺里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卓文青,杀了他。”
“:门主,我不会离开的,请你放他走!”
水晶棺没有丝毫动静,冷漠的声音再次传来,“:这么快就忘了曾经的誓言吗,报了仇就要反悔了吗?”
卓文青对着那口水晶棺跪下,磕头不止,求饶道“:没有你,十几年前我就死去,当日的誓言一日不敢忘,只是这个人是我故人的弟子,求你饶他一命。”
“:他屡次三番坏我大事,如何能饶!卓文青,你以为你是谁,还想左右我不成?莫忘了你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既然狗不听话,杀了便是。”
凌生上前扶起卓文青,柔声道“:前辈,您不用求他,看我杀了他我们就一起回去。”
说罢,凌生驱出青藤向水晶棺重重抽去。
“:不要。”
卓文青大喊一声,残影闪过试图攥住凌生的手臂,可还是晚了,青藤抽已然到水晶棺上。
“:很好,坏我活蛊,又要坏我脱胎,今夜你们都得死!”
一道无形的波纹至水晶棺上漾开,水晶棺的棺盖猛然飞起随之重重落到殿内,一只石猴出现在水晶棺的上方。
石猴灰色,与寻常的野猴一般大小,没有发光,也没有散出灵力波动的气息,就这么静静悬浮在空中,不言不语。
凌生始终盯着水晶棺,没有发现空中多出一只石猴,只是猛然感觉有道目光在直视自己,便抬头望去,一眼看到了石猴。
等到看清石猴的眼睛处空洞洞的,没有眼球后,他奇怪不已,这石猴明明没有眼睛怎么看他的?
他还在疑惑,就觉一阵恍惚,无尽的黑就像泼洒的墨汁瞬间吞没了他的眼,他的世界。
非礼勿视,一猴尔。
没有油灯,没有大殿,没有卓文青,没有水晶棺,没有了乾坤塔,甚至没有了他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无边的黑包裹着他,侵蚀着他。
他何曾见过这等诡异的情景,唯恐黑暗里钻出什么恐怖的东西,驱出青藤不住向四周抽去。
可那不像是青藤抽动的声音,更是手臂在空中胡乱挥舞的声音,无论凌生如何使劲的向下抽去,始终没有听见抽到石板上的回音。
他在哪儿?
怎么会变成这样?
应该怎样才能出去?
就像在梦里,他化作了一粒尘埃于夜空彷徨,孤独又无所依靠,可这不是梦啊。他一遍遍召唤乾坤塔,乾坤塔却毫无回应,他已经再无依持,或许下一息就会不明不白的死去。
不过死亡也并非容易的事,无边的黑暗中,再次出现一只石猴。凌生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感知不到,但在石猴出现的瞬间他就感应到了,可他不敢再去看。
这只石猴与之前的那只石猴形状大小一样,不过它有眼睛,却没有耳朵。
凌生忍住没有去看,可看与不看其实也一样,这只石猴开口了,他说了四个字。可这四个字,凌生却一个字都没听懂。
他管住了自己的眼睛,却没有封闭自己的耳朵,于是他听到了石猴那四声奇怪的发音,随即他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他成了聋子。
非礼勿听,二猴尔。
无边的黑,无边的寂,依旧不是结束,第三只石猴出现了。
它有眼睛,也有耳朵,却没有嘴巴,所以它只是无言地望着凌生,然后凌生就发现他再也无法出声了。
非礼勿言,三猴尔。
在这短短的片刻,凌生成了瞎子,成了聋子,成了哑巴,可他至始至终毫无反抗之力。
那么等待他的可能只剩下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