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息后,他眨了一下眼,一切便如幻去。
天还是那天,塔还是那塔。
从那满眼红与黑的漩涡中挣脱出来,不禁自嘲一笑,随即走到那饿得半死不活的几人面前,伸手感知一番,确认几人真的还没死,便抱着赤鸾离开了乾坤塔。
出塔后,放下赤鸾,告知它需要出去购置吃食,便顾不得大雨倾盆,一头冲了出去。
好在去返匆匆,也就盏茶功夫就裹挟着疾风厉雨重新回到执事大堂,至于买来的菜肴已经被他直接放进了乾坤塔中。
然而说是买,其实说送更为恰当,以凌生现如今在清河城的威望,方进酒楼,掌柜就迎了上来,问清需求后,当即去后厨着令掌厨做菜。可能掌柜误以为是凌生想吃,各种五花八门的菜肴很快就端了上来,色香味俱全,看得他当时都蠢蠢欲动。然而他年纪虽说不大,毕竟已经历经生死磨难,心性早就变得极为坚定,对于美食的小小诱惑自然还是能抵抗的。
待拿出银钱想要结算时,掌柜却说什么都不收,执拗不过,又不好在这点小事上过多纠缠,以免生疏了别人的一片好心,只好道谢一番,默默将此事记下而后转身离去。
站在堂内,雨水不断顺着崭新的金丝月白长袍滑落,也不知这袍子是何材质所做,雨水竟始终没有渗透,让凌生又不免为自己的意外发现惊讶了一下,随即才运转灵力驱除了身上的雨水。
扭头四顾看去,见赤鸾趴在堂内很是本分,拿出乾坤塔准备进入,蓦地想了想,又抱起赤鸾去了书房,待关好门窗后,这才进入乾坤塔。
甫一进去,就见那本来躺在角落,几近饿死的几人已经围成一团,甚至那些万山门的辟海境长老也围在他们左右身后,看上去个个目露痴迷神色,让凌生陡然一惊,暗想难道他们发现了什么宝物?
这么一想,赶紧飞近瞧去,哪里有甚宝物,不过是他刚弄进来的那些菜肴罢了。
这些菜肴一盘挨着一盘,被人摆成了一个圆,他们就紧围其外,聚成了一个更大的圆,可让人颇感意外的是居然没人吃上一口。
“:怎么,不想吃?”
“:吃了……前辈还会放我们出去吗?”
那人说着,狠狠吞咽了几口唾沫,其他的几人也不禁受到感染,同时吞咽了几口唾沫。
“:不吃,你们只怕更没希望活着出去。”
那几人早已饿得神思恍惚,哪还能考虑后果,再者说这种情况下但凡是个人都明白活着要比饿死好,顿时他们就扑了上去,抓起菜来猛往嘴里塞,呜咽着像寻到食物的饿狗。
似乎很可怜,但也可笑!
若是在未眼睁睁看着村人死去前,凌生对世间万事万物还抱有足够的善意,可在那之后他的这份善意的范围已经急剧缩小,这是真正绝望过后的漠视。
这些滥杀无辜,掳掠女子的人,不管现在看上去再如何可怜,也不值得原谅他们过往的罪行,善意只该用在值得的人身上。
很快菜吃完,饭也吃尽,他们捡着嘴角,衣衫上的饭粒不住往嘴里喂,等到发现再无所获时,用手一抹嘴边,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舔起油香来。
“:咳……现在我们该谈谈了,你们想出去没问题,但是犯过的错总要纠正。”凌生直截了当道。
万山门众人猛的又吮吸两下手指,这才一个个目光灼热的望向他。
“:敢问前辈,我等该如何才算改正错误?”
“:把你们掳走的女子全部送回来,并且求得她们的原谅。”
“:这……她们都不知被卖至何处,如何寻到?”
“:你叫什么名字?”
“:前辈,我叫……”
“:算了,叫什么没关系,总之你执迷不悟,不思悔改,那便也终生幽禁在塔内吧!”
“:前辈,小的知错了,知错了!”
那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连磕头不止,嘴上不住悲声求饶。
凌生瞥了一眼,与北赫清之前的行为如出一撤,那神态不似作假,不由觉得一阵好笑,又一阵悲凉。
这就是修行者吗?
摇尾乞怜,卑躬屈膝。
难道修行者不该有登天之志,不该有天威压身而不跪的骨气吗?
他一直是这样认为的,也一直以为所有修行者是这般砥砺前行的,原来不过是他自以为是的一厢情愿而已。
修行者是凡人,本质上就是凡人。
他们只不过是一群自我标榜的超凡之人,其内在依旧是一颗凡心,一颗有着七情六欲的凡心。
凌生笑了,笑得很夸张,可却没有发出一丝声来,那笑是落寞的,是梦碎的声音。
这不是他心中的修行者,但这是真实的修行者,虽然他早已清楚,但始终不愿承认,所以说灵修的世界也不过是一池烂泥,但凌生不禁又想到了杨一凡,想到了张君泽。
他们一样活在烂泥里,但他们活出了清莲的样儿,那么他又何必因为身处烂泥就自艾自怜,他本来就是要做杨一凡那般的人啊,那个冲天的身姿就是他一生的明灯呀!
几息后,凌生调整好情绪,冷声道“:说吧,还有谁不思悔改?”
可能是刚才凌生那夸张的一笑再次吓到了他们,众人纷纷诚惶诚恐的开始表态了。
“:前辈,只要你放我们出去,我们一定找回那些女子,一定找回。”
“:对,前辈,我们找回她们后,天天伺候她们,直到求得她们原谅。”
……
凌生的目光从他们一个个身上掠过,最后定格在了胡长远的身上。
“:你们谁杀了他,我就放谁出去。”
万山门众人闻声抬头看去,见是胡长远,不少人目中就变得不怀好意起来。在万山门众人中,他的境界不算高,好多人都能击败他,更遑论还有几名长老在。
胡长远惊慌失措地向后爬去,嘴上打着颤儿,“:别杀我,别……他……前辈……骗你们的,只要你们杀我就是犯了杀心,要被永远幽禁在塔内。”
众人心中一凛,大觉有理,个个止步不前。
“:不杀他,你们谁都别想出去。”凌生戾声道。
众人神色再变,登时就有人对着胡长远开始施术。
“:前辈,救救我,我不想死啊!前辈,当日我不该诈您,还试图杀您的,都怪我猪油蒙了心,您就高抬贵手饶我一命,饶我一命吧,我胡长远给您做牛做马行吗?”
胡长远一边求饶,一边在观察施术之人和凌生的情况,瞧到凌生无动于衷,他蓦然从腰间翻出一把匕首就像自己手心割去,血瞬间流出。
“:我胡长远以如吾的名义立下血誓,从此以后甘愿为凌生犬马,如违此誓,挫骨扬灰。”
血水化作一条血线从胡长远的掌心升起,在空中结成一个环,然后隐去。
施术之人停止施术,望向凌生,杀还是不杀,现在要看他主子的意思了。
凌生也被胡长远的果决给惊住了,他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真的想杀他,虽然清河城因为他死伤无数,陆高亦断去一臂,他也差点被两人那出主仆的小把戏给阴死,但确实没有杀他的打算。因为一死也就一了百了,这显然太便宜了他。
现在好了,既然他甘愿为奴,那正好留给清河城一张底牌,想到这儿,凌生脑海一下活泛起来,眼前这些人可都是灵修,这可是一宗的实力啊,若是将他们安放在清河城,那清河城岂不是再无后顾之忧。
凌生的双眼陡然迸射出铮亮的眸光,那是比发现宝物还要明亮的光芒,但对于一个个惶恐不安的万山门众人来说,那目光就像夜里看到猎物的野狼,瘆人之极。
“:嘿……好了,我决定放你们出去,不过你们要立血誓,像胡长远一样的血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