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山是连绵不断，公路好象是缠在山腰上的丝带，延展没有尽头，云雾飘浮在山头、山坳间，有的甚至就直接迷漫到公路上。司机把一辆半旧的以维克车开得飞快，车子随着公路曲折婉延而不停地左右摇摆，好多地方一边是悬崖，一边是矗立的大山，坐在车上的人除了死死抓住坐椅边缘，就只有惊呼的份了。车子弛骋在山路上就如同一叶孤舟飘浮在风急浪高的大海中，陈哲他们心里都是悬着的。
”哎，同志，开慢点，这太危险了。”贺中矩一边抓着扶手，一边对开车的士官大声嚷着。见司机只是双眼紧盯前面，全神贯注，对他的话一点反映没有，他又朝前来接他们的干事王志松说，”你让他开慢点，这一车坐着可都是未来的将军啊。”说得车上人都笑了。
”没事，你坐稳，这才六十码。”王干事笑笑说。刚说完，一辆地方大车带着呼啸声从车旁擦弛而过，把一车人脸都吓白了。
”就是，就是，开慢点，这山路怪曲折的。”艾小波附合着说。
”你们现在好多了，我刚下来时，接我们的是一辆大卡车，我们就站在大厢板上，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车子经常是擦着我们耳旁呼啸而过，面对悬崖与陡峻的山体，我们连眼睛都不敢睁开，车一拐弯那山体好像要压到我们胸口一样。到了团部，没有一个不吐的，团长见我们的熊样还大声说，吐了才好，吐掉了娇气，就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军人了。”王干事轻松揄逾的口气把大家又逗乐了。
”那王干事，你给我们说说团里情况吧。”有人忙殷勤地问道。
”说有什么用，得你们慢慢体会啊！”王干事有意卖着关子。
”师部在大城市，这部队也离师部太远了吧，这坐了两天两夜火车，到头来还要在山里转悠半天，不是说我们部队是高技术兵种吗，山里能有什么技术。咋不成是让我们进山剿匪吧。”王方成从来都是耐不住寂寞的主。这会儿更是用夸张的语气说道。
”要有匪剿倒也是好事，”王干事笑着说，”这山里可是寂静得连匪也不想来的地方。”
”那该不会是原始森林吧，”王干事这样一说，王方成显得更没底了，”我们得多长时间能出来？”
”出来干啥，我们工作的地方就在深山里。”王干事见一群大学生都瞪着眼睛看着自己，故意夸大语气说道。
”妈呀，那还不把人憋死了。”王方成惊呼着。
一车人虽都笑着，可气氛明显有些压抑。
典礼结束后，陈哲他们在师部训练团做短暂停留后就分到各自团队了。到公布名单时，陈哲才知道他们十个人被分到安装十一团，好在艾小波、皮三川、贺中矩他们也都分到同一单位。刘松、王方成在分配的最后关头，不知怎么又回到了部队，这次也与陈哲他们一起分到一起。一了解，才知道所谓的安装十一团大本营虽在离师部不远的城市边缘，可大部队都在远离师部上千公里之外的一个大山深处进行国防施工。
”东西全部带上，团里让你们都到一线锻炼锻炼。”团部干部股临时指定了陈哲做为牵头人，给他们卖好车票，说到时有人接他们就走了。
陈哲他们在收拾东西时刘松与王方成就在发脾气，王方成把包往床上一扔，一屁股坐在背包上嚷道，”整天一会儿到这里，一会儿到那里，这是什么部队，我******真是倒霉透了。”
”就是，当初不是说接我们大学生到部队来献身国防事业的，怎么一来就往山沟里钻啊。”刘松也没精打彩的。
”谁也没说干国防事业非在大城市里啊，山沟里才真正是需要你们献身的地方。”皮三川故意逗着他们俩。
”山沟里献身，以身喂虎啊，我又不是佛徒，哪来那么大的善心。”王方成没好气地说。
”算啊，别嚷了，收拾东西吧，还没到地方呢，怎么就定论了。”陈哲见刘松、王方成一幅颓废的样子，心想别还动身就让这两个家伙乱了军心。连忙阻止他们。其实他心里也憋屈。在地方大学生琢磨如何找到一个好的工作时，陈哲他们就已经在设计到部队的施政方案了。本来信心百倍计划到部队干一番事业，可是几个月过去了，方案已经在脑海中过了无数遍，就是没有施展的舞台。现在舞台有了，却不是他们理想中心弛神往的地方，落寞愤懑慢慢在心间溢动。
两个小时危险恐慌之旅终于在一个两山夹一沟的地方停住了。这里山坡与山沟随处散落一些民房，一条不宽的河流绕着房屋向西流去，没有标语、横幅、口号，连一点部队的印迹都找不出来，偶尔一两个穿着迷彩汗衫年轻人从民房中穿插而过。没有列队欢迎，没有掌声，没有喧闹的令人激动的场景，更没有热烈欢迎来部队立功创业激情澎湃的让人心头起伏不定的队前演说。一切都出奇的平静，王干事把他们一行十人带到一个破旧的楼里三楼，说是团部临时招待所。两人一个房间，床是吱嘎床，电视是小十寸黑白电视，一个电热水器管线都锈蚀斑斑。被子散发着陈旧的霉味。王干事跟大家说：”今天先休息一下，房间你们自由分配，明天有人带你们下部队。”王干事说完又用神秘的语气说，”晚上给你们会餐，团长政委刚好到部队检查工作，要参加你们晚宴，你们要好好表现。”王干事说完就走了。
”这是什么鬼地方，还晚宴呢。”王方成拖长了声调讥笑道。
”怎么这王干事神秘兮兮的。”贺中矩对着王干事的背影说道。
陈哲他们虽说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从师部史馆中获得了一些感官印象，可到了眼前，当一切摆在面前时，他们感到惊诧与莫名的愤怒。大家一行站在招待所过道上目送着王干事有些单薄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门外那片破烂的水泥地头。一时沉闷与陌生感在大家心里泛陈着。陈哲见大家都不做声，知道大家还一时没有从现在的景况中走出来，巨大的心理落差此刻在考验着每个人心里的承受力与适应力。陈哲知道这时自己的言语应该有很大的导引力和思想扭矩力。他向大家摆摆手，显得很轻松地说，”大家先休息休息吧，修整修整快散落的骨头架。”说完就径直走进了一个房间。大家见陈哲带头进了房间，也就三三两两地进了房间，也有人小声在嘀咕，可声音小得只有他自己才能感觉到。
贺中矩跟着陈哲走进房间，把包往床上一扔，大声嚷道：”这也对我们太不重视了，在学校我们是学校里的宠儿，到部队，大会小会，领导是高度重视，说我们是新鲜血液，是部队建设的中坚力量，是部队未来的希望。现在就让我们到这么个山沟里来，还好好表现，表现啥。”
”我们都应该预料得到，从我们签订合同的第一天我们就应该想到会有各种不同的情况在等待着我们。”陈哲他们在签订国防生合同时就了解到部队的大体情况，只不过那时正是情绪高昂，意气风发的时候。谁也不会去刨根问底这个部队到底怎么样。
”这也比我们想像的要差得远了。我搜寻脑袋中所有的记忆库存，也找不到现实版部队的信息。原来我们是被遣送到盲区了。”贺中矩自我解嘲着。
“别人能在这里干得，我们也应该干得下去，我们不比别人高人一等。”陈哲这会儿思绪已经回落正常轨道。到这个部队来时，他就仔细打听了这个部队的情况，虽说师团部机关在大城市，大部分基层部队都在山沟里执行任务，部队常年累月转战全国各地，回机关除了开会就是培训。他们这批大学生除了张馨几个女的，余下全部分到各基层部队。
”不是我们高人一等，我只是听说部队把我们大学生看得较重，这里有我们施展才华的舞台，可没想到跑到这样的大山沟里，部队又对我们这么冷漠。哎，理想与现实真是有巨大的反差呀。”贺中矩说完仰身直躺了下去。没想到，在他巨大身躯的压迫下，床吱呀一声塌了下去，弄得贺中矩半天没起来。陈哲见他狼狈样禁不住笑了。
”这下可好了，晚上都没地方睡了！”贺中矩费劲从床上往上起身，他越用劲，床好象越发跟他过不去，竟弄得完全塌在地面上。
”看来是你对他不满意，他对你也不负责了。”陈哲笑着说。
”你快支个招吧，还幸灾乐祸的。”贺中矩一站起来，高大的身躯好象要把在这个小房间里撑破似的。
”换个房间吧。”陈哲只好到别的房间看。
”你们快来看，这儿还有这么好的房间！”陈哲正在转悠，突然王方成在二楼大声地叫着他们。贺中矩与艾小波他们赶紧跑了下去。一看，果然二楼不光采光好，而且被褥都是新的，房间陈设也比三楼考究多了。
”这里为什么不让我们住？”王方成一见这么好的条件，马上大声说。
”就是，就是。”众人纷纷疑问道。
”你们是干什么的，干吗跑到这个房间里？”正当众人喧闹时，一个小战士跑过来对他们大声质问道。
”我们是刚到的大学生军官，请问这里二楼是干什么的？”艾小波见是一个小战士，忙上前对他说道。
”这里是接待首长的，你们在三楼，刚才王干事不是领你们上去了吗？”小战士分明知道他们身份。
”那今天有首长来吗？”皮三川淡然问道。
”不归你管。”小战士想了想说。
“那没有首长来为啥不让我们住这里，三楼那条件还是人住的吗？”王方成大声说。
”你们还想住这里？”小战士对他们的形为有些不理解，语气马上变得嘲弄起来，”你们没有资格住。”
”什么资格，住这里还要讲资格？”王方成显得被激怒了。
”你们赶紧出去，我要锁门了。”小战士显然不想跟他们纠缠。
”我们就要住这里，看你能把我们怎么地！”王方成故意大声说。
“算了，我们还是上去吧。这里真不是我们住的地方。”艾小波对大家说。
”什么不是我们住的地方，还说我们没资格，我们为什么没有资格。小小战士怎么学得这样势利！”刘松也觉得小战士骄横得有些过份。
”你骂谁？这是这里规定。还大学生呢，就这素质，你们走不走，不走，我找领导去！”小战士一点都没有把他们放在眼中。这更激起了一部分人的愤慨。一路上各种落差与恼怒、悔恨这时一齐爆发了。
”我们就不走，你去找领导，我们正要找领导呢！”王方成索性在房间里坐下了。
”好，你们等着！”小战士气冲冲走了。
”部队都有规定，我们还是上去吧。”
“再说一来就为这事惊动领导，印象肯定好不了。“
”怕什么，看看再说嘛，谁让他们对我们这么怠慢！”
众人正在七口八舌，只见小战士一路小跑把王干事领来了。大家刚才虽然憋着一股劲，小战士走后还是觉得有些后怕，这会儿见领来的是王干事，大家在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你们胆子也太大了，怎么比我们当初还敢整啊？快点回三楼，团长已经大怒了！”王干事一来赶紧劝他们。
大家见王干事来了，有人起身就往三楼走。
”这地方我们住不得吗，今天又没有首长。”王方成虽说站了起来，可还想争取争取。
”快走，那有还么多废话，你们可真能整，一来就让我挨顿暴批！”王干事有些发怒了。”这是接待地方设备供应商与地方领导的地方。团长政委明天还要与他们协商事呢。”王干事见他们还在迟疑又加了一句，”平时我们路过也都住这里，怎么你们比我们还娇贵。”
陈哲想起他们在军旗前的誓言，还有那些让他们做好吃苦准备的授课，这点苦就让他们出了洋相，他感到有些过意不去，连忙劝大家回到三楼。
一上三楼，王干事把陈哲连忙叫到一旁，”你们怎么这样啊。刚来就给团首长留个这么坏的印象，将来还怎么混啊？”陈哲这才知道这里是团里设在坑道外的招待所，专门用来接待那些既要到工地，又不便到坑道附近的一些地方人员。平时干部战士来往工区，没有车进工地时也都在这里落脚。见王干事一脸责备，陈哲一时不知怎样解释。
”现在大学生到部队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物了，大学生直接来当兵的都很多，别把自己看得太高太重，这样会摔跟头的。你是临时负责的，要多跟他们说一说。”王干事见陈哲没吱声，又像一个老大哥一样劝说起来。
陈哲见王干事说的实诚，忙说，”谢谢你，我会跟他们说的。你放心。”
王干事拍拍陈哲肩膀，本想再说点什么，却摇摇头，轻叹一声转身走了。
吃饭时，陈哲他们吃的只是普通的四菜一汤，哪有王干事说的什么晚宴，团长、政委参加的会餐，众人又开始嘀咕了。陈哲想起王干事的叮嘱，忙给大家摆摆手，”我们既来之，则安之，一切听从部队安排吧，不要再说什么了。”大家这才静静地吃着饭。
一直到他们吃完饭也没见团长唐轩和政委王平露面。后来才知道，本来是安排晚上给他们这群大学生进行会餐的，政委还准备发表热情洋溢的欢迎词，只是因为他们大闹招待所，让团长大发雷霆才临时取消所有活动。”让他们能耐吧，大学生有什么了不起，老子是提干的不照样当团长，奶奶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明天就让他们去工地，让他们知道当一个工程兵是啥滋味！”团长当时把杯子都摔了。政委也在旁摇头叹道，”现在的大学生，真是不得了，还没讲奉献呢，就谈享受了，说完又摇了摇头，哪像我们当初。”
晚上陈哲、贺中矩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明静的天空中闪烁的星星，睡意全无。贺中矩告诉陈哲，在他们那个县级市里再也看不到星星了，自从发现地下有煤资源后，不光是高楼与富翁雨后春笋一样遍地都是，而且天空也罩上了一层浓雾，再也看不见蓝天、白云与星星了。”就几年的时间啊，我母亲跟我说得把我送到了部队，不然我也得被这股狂乱的旋风刮倒。“
”你今天倒表现得出奇的冷静啊，从头到尾没发一言。”陈哲指刚才闹房间那件事，依火箭炮的性格最低也得嚷几句啊。
”这种闹没意义。”贺中矩轻描淡写地说，”我在想到这样一个地方究意怎样才能体现我们的价值所在。”
”刚才还在抱怨，现在又在思谋着下一步了，转换得够快的嘛。”陈哲取笑道。
”人类当初发明枪炮是为了生存的需要，可没想到成为了部队之间军备竞赛的犀利武器，这也违背了当初发明者的初衷。就像我们当初到部队来只是被部队的华丽的外衣所吸引。至于部队真正是什么样的还不得靠我们亲身来体验吗？”
”难道不是被一种神秘力量所吸引？”艾小波与皮三川推门走了进来，”你们不睡觉还高谈阔论啊。”
“你们不睡觉还瞎跑啥？”贺中矩回应道。
”真的睡不着，虽说全身酸痛，可就是睡不着。听你们俩说得热闹就过来了。”艾小波一屁股坐在贺中矩的床上。皮三川也顺势坐下了。陈哲与贺中矩连忙也起身坐了起来。
”你们说部队呆在这深山沟里干活，还搞得这样神神秘秘，是不是这里有导弹呢？”艾小波神秘地说。
”这可不能瞎说！”陈哲赶紧说，“你没听说有阵地的地方就有敌特呢。“
“说不定我们中间就有一位是敌特。”艾小波笑嘻嘻地说。
”要是也只有你是。”贺中矩回应道。
”是，我就是，你们快些把情报给我吧，我大大有赏。”艾小波作着鬼脸，“你说要潘明知道你来到这样的深山老林，会是什么样的感受？”艾小波笑嘻嘻地问贺中矩。
其实贺中矩最闹心的也是这个的问题，潘明如果知道自己部队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工作，她肯定也会不依不饶的。
”怎么样，没词了吧。”艾小波拍了贺中矩的背说。
”去你的。”贺中矩擂了艾小波一拳。
”说真的，我们谁也没有想到我们当初满怀期盼的部队留给我们的是这样的第一印象。”艾小波说。
”就是，要知道这样，我也不会选择这个部队，完全被他华丽的词藻和神秘的气息所吸引。”艾小波一提，贺中矩思路马上又转了回来。
”现在还不够神秘，以后你会觉得更神秘。”皮三川笑着说。
”你说我们大学生到这山沟沟里有用吗。”艾小波说。
”大材小用。”贺中矩抢口道。
”今天太遗憾了，到现在还没见到团长政委的真颜。”陈哲说道。
”还不是瞎闹整的，不然有团长、政委参加的晚宴，也长一点我们这群大学生的脸面，现在可好，平平常常一顿四菜一汤就把我们来部队的第一餐饭给打发了。”贺中矩有些埋怨地说。
”听说团长很厉害，政委很文雅，一文一武绝配。“艾小波说。
”基本正确。“皮三川说。
”那有得我们受了，这样搭配简直无隙可击。加上我们留下的好印象。”艾小波故意在印象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那到不至于，团长政委这么大的领导不会跟我们这些人制气。”皮三川剖析道。
”明天就能一睹庐山真面目了。”陈哲说。
”我是期待中夹着惶恐。”贺中矩说。
”为啥是惶恐，我是期待中夹着迷茫。”艾小波说。
”那我是期待中夹着期待。”陈哲说。
”我就是没有期待。”皮三川说。
”切！”三人都朝皮三川啐着。
四个人就这样胡乱聊着聊着睡着了，结果是两张床上一夜滚了四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