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的太子苻宏天性仁德,向来不喜欢与人争论,自小没少受父王的责备和兄弟的讥讽,苻坚自是觉得他太柔弱,没有一分帝王的风范,而其他宗室子弟讥讽他,则是因为苻宏不喜游猎、不爱刀兵,常常独自在东宫读书写字。但他毕竟是太子,心中难免会担心地位不保,而最大的威胁便来自他的兄长苻丕。苻丕本镇守襄阳,此时却突然回到了长安。明面上的理由是参加二公主苻瑗的婚礼,其实他心里的小九九,苻宏自然不难猜到。苻丕年长苻宏两岁,本来从小关系还算不错,只是因而这储君之位,年纪越大兄弟之间的隔阂也就越深。苻丕也是用了一段时间才清楚自己的位置,他必须收敛他的锋芒,但他毕竟从小接触的都是战马和兵器,对于父王是又敬又怨。这几年他在战场上拼杀,努力证明自己,尤其是想得到父王的认可,但苻坚除了给他加封职官以外,并没有什么夸赞。苻坚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也未必没有动过更换太子的打算,但当年王猛丞相、阳平公苻融都反对。
当今的朝臣中苻融、吕光、杨安、苟苌等人属于太子一系,而与苻丕交往密切的朝臣也不少,当然都是非常隐秘的交往,这几年苻丕叱咤沙场,在军中自然也收拢了一些亲信。苻丕知道军权的重要性,他也知道在文臣当中去获得支持并不是那么容易,所以他试图与那些将军建立联系。慕容垂、姚苌、窦冲等人都是他拉拢的对象,几年前苻丕利用与慕容垂、姚苌等人合攻襄阳的机会,拉近了与他们的关系。
苻宏的性格大概是继承自他的母亲,他母亲和她奶奶都姓苟,二人虽是姑侄,但性情大不相同,苻坚的母亲苟太后颇有才干,也够狠心,为稳固苻坚的王位,当年就是她下令杀害了苻坚的兄长苻法。而苻宏的母亲苟皇后却是个性情温顺的女人,从来不参与朝政,自苟太后去世以后,苟皇后成了后宫之主,颇受宫中上下的尊敬。苟皇后也知道儿子的太子之位受到苻丕的威胁。苻丕进京以后先觐见了父王,然后又去看望了苟皇后。数年不见,倒是生分了许多。苻丕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苟皇后当初把苻丕当自己儿子养,然而这份感情却敌不过权力的诱惑。
有传闻苻丕为了讨好苻坚,花了不少精力去寻找蜀主八剑,而且似乎有了一些眉目。蜀主八剑,其中的子龙剑在荆州桓家,翼德剑在钱塘卢家,云长剑早年为燕国王室所获,后来又与清河公主以及慕容冲一起归了苻坚。多年来苻坚也在不断打听其它几把名剑的下落,奈何世道衰乱多年,名剑下落不明,到如今也没有什么收获。苻丕所惦记的正是荆州桓家的子龙剑,他镇守襄阳多年,与荆州的桓家军交战多回,从俘虏那里听得这个传闻。知道又如何呢?桓家的势力他是知道的,他也曾密遣江湖游客到桓府盗剑,但一直没有成功。
苻玉一行人在郿县玩了几天之后回到长安,听闻不久前刘杨被秦军带回长安,便与翟萨彦一起去看望刘杨。刘杨遭此大变,父亲流亡漠北,母亲又被拓跋兵带走,自是非常难过,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弟弟。刘杨几年前来到长安,很快就和苻玉、翟萨彦成为了好朋友,都是长安城的美人坯子。相比苻玉和翟萨彦,刘杨的性格要温和许多,话也不多。苻玉和翟萨彦对刘杨好好生安慰了一番,并带她到灵蛇楼与桓玄等人一起玩耍。苻宏平时非常关心他的几个妹妹,听说苻玉最近新交了几个南方来的朋友,苻宏也要见一见,顺便也到灵蛇楼看看有没有顺心的宝贝。
桓玄他们虽然没有告诉李老板苻玉的真实身份,但是李老板何等聪明,早已猜到。桓玄、苻玉一众人在灵蛇楼的后院喝茶聊天。苻宏也不喜欢繁文缛节,桓玄等人也只是简单地行礼。苻宏道:“我听三妹说,陶公子文采出众,不知陶兄最爱读哪部经典?”陶渊明道:“《庄子》和《山海经》。”苻宏有些惊讶:“《庄子》是道家经典,也是天下玄学的根据,而《山海经》不过是志怪之书,以前我想读,老师也不让。”陶渊明道:“我历来爱读所谓的闲杂之书,也没人管我,最近对佛家学说颇有兴趣。”苻宏道:“陶兄既然对佛家学说感兴趣,来了长安,那你一定去拜访道安大师。”桓玄插嘴道:“道安大师?可是慧远大和尚的师父?”苻宏道:“我听道安大师说过,他确实有位弟子法号慧远,据说现在在你们晋国江州的庐山修行。”桓玄道:“不错,此前路过江州的时候我和元亮、大该也去庐山看望了慧远大师,那时他跟我们说,若以后有机会见到他的师父道安大师,让我们定要代为问好。”苻玉道:“那咱们现在便去五重寺吧。”五重寺在长安城南,是道安的驻锡之所。苻宏道:“三妹你急什么,我和陶公子还要继续探讨经典,五重寺明日再去,到时候你顺便去南山把你母亲接回来,过些日子二妹出阁,燕妃怎么可以去参加呢?”苻玉道:“好吧,我也这么想的,就怕她习惯了清静,不愿回宫。”苻宏道:“燕妃那么疼你,只要你开口她怎么会不来,实在不行你就耍耍臭脾气呗。”苻玉道:“我什么时候耍过臭脾气了?”
苻宏又与陶渊明谈起儒道经典,苻宏知道前不久大秦使团前往晋都建康,在谢安府上进行华夷之辨,甚是精彩。苻宏道:“苻朗回长安以后就来找我说了建康之事,我真是羡慕他呀,而我只能待在这长安城中,大多时候更是只能待在宫中,三妹平时都比我自由多了。”苻玉笑道:“太子哥哥要辅佐父王,自然要多受些拘束啦,对了,听说大哥回来了,你见过他了吗?”苻宏叹气道:“这几年来,大哥似乎与我更生分了,他去见过母后,却没来找我说话,我怎么说也是太子。”苻玉道:“自小大哥就不爱和我们玩,现在他在外打仗,恐怕更加没什么机会了。此次二姐成亲,咱们一家人应该多沟通,总要有人让步的。”苻宏觉得这番话不宜再谈下来,便说道:“这事过些时候再说吧,今日与元亮、灵宝兄弟说话,甚是畅快,改日我再邀请诸位到宫中走走,三妹,咱们先回去吧,明日早朝过后再来接陶公子他们。”
第二日早朝过后苻宏、苻玉以及一干侍卫接上陶渊明、桓玄等人除了皇城向南而行,没过多久便到了五重寺,这里向来比较清静,苻宏本可以凭借金牌随意出入,但还是让人通报道安,道安知道太子和三公主前来,赶紧出门迎接,邀他们到屋内说话,秃发乌孤和冯该和侍卫们在门外护卫,以防不测。
道安已年满七十,由于译经多劳,近来抱恙在身,骨瘦如柴。心中已没什么奢求,只是多年来钻研出来的佛理无人继承,自从襄阳来到长安,大秦天王对他也很是关照,还特意安排了僻静的五重寺给他修行,但佛终究是一种缘分,如果慧远在身边多好,他一定能够完全理解并超越他的学说。
桓玄听人说过,道安大师被人称作“印手菩萨”,是因为道安手臂上长了一块赘肉。
道安吩咐手下备茶,接着道:“太子殿下和三公主此次前来可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只是多日不见大师,想来听一听五重寺的钟声和大师的讲佛。还有,这两位晋国来的公子听说大师在五重寺,也是特来拜访”,苻宏道。
道安瞧了瞧桓玄和陶渊明,道:“你们是晋国哪里人呀?”
桓玄道:“我叫马灵宝,家住荆州,本是谯国龙亢人氏。”
陶渊明道:“在下陶渊明,江州寻阳人氏。”
道安道:“马公子竟然与桓元子桓大司马是同乡,年纪虽轻,意气风发,将来必是桓大司马那般人物。”
桓玄有些惊喜,道:“我要有桓大司马十分之一的成就我便心满意足了。”
苻玉在一旁问道:“道安师傅,你在晋国的时候见过桓温吗?”
道安道:“我以前住在襄阳的时候,桓温正好是荆州刺史,我与他也见过几面,巧的是,我与他正好同岁。桓大司马虽对佛学并无什么兴趣,但他对我等也算礼待了。”
苻玉又道:“我要是男儿身,一定也要成为父王和桓温那样的英雄人物。”
苻宏笑道:“三妹这是不爱红妆爱戎装。”
苻玉道:“太子哥哥,你要答应我,父王百年之后,你做了大王,以后你一定要封我做一个将军,还有萨彦姐姐,她也要做将军。”
翟萨彦笑道:“那我先谢过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了。”
桓玄道:“到时候秦国便有一支战无不胜的女儿军了。”
众人喝了一口茶。
道安道:“陶公子是寻阳人氏,应该离庐山不远吧?我徒慧永、慧远正是在庐山,几年不见,也不知他们如何了。”
陶渊明道:“几个月前我和灵宝在去建康的路上去庐山拜访了慧远师傅,他跟我们提到了大师您,看得出来,慧远师傅也很是想念您。”
道安道:“只希望他能将我佛学说传给更多人,盛世也好,乱世也好,向佛的人越多,世界就会越来越好。”
陶渊明道:“大师,眼下秦晋两国已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天下百姓怕是又要受苦了。”
道安道:“太子殿下是什么看法?”
苻宏道:“我当然是反对战争的,只是我反对也未必有用,您也知道,这些年来,我秦国征战四方,战无不克,父王自然英明神武,但自王丞相去世以后,父王一心只想南征,谁劝也没办法。”
道安道:“如此,想必即使王丞相在世也未必有用。”
众人正在说话,一个小和尚进来跟道安一番耳语。
苻宏问道:“大师若有它事,不必与我们耽搁。”
道安道:“是你父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