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仆想了片刻,揉着眼睛道:“听人说,府上主人在京城结了亲,着人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搬去了京城。前几天,又有人见这家主人独身回来,脸色很不好。接着,他们就搬走了。估计是被人骗钱骗色骗感情骗了个底朝天,只得换个地方换种心情。”他叹了一口气,“这种人傻钱多的主儿,总难免有人打主意。”
“老丈知不知道他们搬去了哪里?”
“不知道。”
“那……其他人知不知道?”
“听人说,府上主人回来时已是黄昏,当天晚上就卷起铺盖离开了。恐怕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方晗怔在当场,一时连道谢都忘记说了。
老仆见她不再问话,于是抖着肩缩回门内,重合上大门,去被窝中补觉去了。
她设想过很多场景,想他如何生气,如何难哄,如何给她脸色看,如何将她拒之门外。她唯独没有想过,他会搬家。
她以为他只是一时置气,待过些日子就会将事情淡忘,那时,她再好言好语地哄一番,大约就能取得他的原谅。
然而很多时候,人生并不按照你所想象的展开。
她忽地想起那一天牧云凉的话,“我以为我们共处一室这么多年,不是夫妻胜似夫妻;我以为我已足够优秀,完全能配得上你;我以为你除了我别我选择,定能老老实实等我五年……”
这一刻,她渐渐明白了牧云凉当时的心情。
果然是打小一块长大的人,原来她同牧云凉一样,都太过自负,总以为对方除了她/他别无选择。现在想想,真是好笑。
彭古意有钱有貌有手艺,如果有心寻女人,又怎会寻不到?世上比她贤淑比她貌美比她能居家过日子的女人一抓一大把。她竟然以为他会一直等她,会非她不可?
她于台阶处坐下,双臂抱膝,将脸埋在臂弯里,久久地沉默。
谢南月等人见势头不对,牵着马小心翼翼走来,低声道:“将军,你没事吧?”
她没有抬头,只摆了摆手,瓮声瓮气道:“没事。你带着兄弟们找个地方歇脚。”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不要来扰我,我想一个人静静。”
谢南月知多说无益,叹了口气道:“我们就停在上条街左侧的天香酒楼。将军若有事,记得到那里碰头。”
方晗低低“嗯”了一声。
谢南月打了个手势,领着其余人徐徐退出巷道。
天光渐渐亮了。街道两侧的人家相继打开门,喧哗声声入耳,有汲水洗漱声,有孩子哭闹声,有锅碗瓢盆声,有或高或低的人语声……
唯独她背后府院,空荡荡的,无一丝响动。
待到中午时,朗朗晴天转了阴郁,不多时竟然下起雪。最初是细细的雪粒子,落在地上窸窣作响,尔后变作飘飞的雪花,不急不缓,如同轻盈的柳絮荡悠悠而下。
方晗抬起头,红通着眼睛呆呆地看雪飘落,不言不动。她其实想说话,可是她为之准备了千言万语的那个人已经不在这里,她其实想动弹,可是她能去哪里呢?
天广地大,他不在,她也没了立足之处。
有脚步蹒跚行来,停在她身侧。那人道:“姑娘,下着雪天也挺冷的,吃碗汤饺暖暖身子吧。”
她转过头,见是一位眉目慈祥的老婆婆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汤饺递来。她忙起身,笑着道了谢,但拒绝了那汤饺:“多谢婆婆。不过我真的不饿,吃不下。”
老婆婆和善地看着她,温声劝道:“姑娘,你不用再等了。这家主人一时半会恐怕不回来了。如果你有事,不如这样,把话寄在我这里,待府上主人回来,我替你传话给他?”
她摇头笑道:“我没什么事,就是想在这里坐坐。多谢婆婆关心。”
老婆婆见此,也不再多说,回屋中带孙子孙女去了。
雪越下越大,洋洋洒洒。周围喧哗声又渐渐低了,各户人家都躲入房中,围着炉子取暖,聊起东家长李家短,还有这一年来的收成。
一直坐到日暮黄昏,街道上,屋顶上,树梢头全都积了厚厚一层雪,她才有了动作。腿脚早已冷得麻木,她慢慢站起,好一会儿才等到冻僵的身子恢复知觉。
抖掉身前的落雪,她回头,望着门楣上的“彭府”二字良久,眼底湿意再起,她转身,步入漫天的风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