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婆子腿脚不便,退得慢了,被前面人推了一把,差点仰面摔到。凤姑一惊,忙扶住她,叫道:“阿娘小心。”
久违的熟悉声音入耳,车中的牧云凉心中一动,缓声慢道:“停下。”
仆从闻得吩咐,一边着车队停下,一边勒马停在车窗附近,俯身,毕恭毕敬道:“相爷何事吩咐?”
牧云凉道:“外面何人说话?”
仆从转眼打量周围。街上百姓众多,交头接耳人声低切嘈杂,嗡嗡作响。他实在不明白自家大人具体所指,只得硬着头皮道:“人声太多,不知相爷要问哪句说话声,还请明示。”
牧云凉哼了一声。
车夫顿时明白大人意思,忙拨开车帘。
牧云凉行出马车,环顾周围人群,逐个打量而去,目光虽不锐利慑人,但却让人不敢直视。众人不自觉噤声,街上一瞬安静下去。
他缓声又道:“刚才何人说话?”
相爷露面,众人好奇更甚,纷纷掂了脚尖望去。只见一袭白衣,一挽墨发,一个玉树临风的青年才俊,一位大权在握的当朝宰辅。
这丞相竟是如此年轻,如此英俊。
众人赞叹不已。而那些待字姑娘们更是春心荡漾,目光含情。见有得他注目的机会,立刻抛开拘束,鼓起勇气越众而出,或含羞带怯,或热情似火,或媚意横生,争先恐后地答道:“是奴家。”反正相爷那话问得笼统,非常适合人浑水摸鱼。
牧云凉环顾一周,未见那个人的半点影踪,又听得周围莺莺燕燕此起彼伏,不觉心烦,以为是自己听错,或者是哪家姑娘故意用这种方法引起他的关注,反正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失落,失落之余更觉心烦,他不再看众人一眼,转身入了马车,淡漠道:“走。”
待马车行得看不见,人群一重重地散开,凤姑才低着身子出现在一个墙角处。
王老婆子哭笑不得,说落道:“那官爷长得又俊又和气,姑娘们都巴不得扑上去,你这丫头倒好,一个劲儿拉着娘向后撤,平时见你胆子大得很,怎么到了这城里就胆小成这样。”
凤姑低着头,犹不敢抬眼,小声道:“阿娘,我怕见官。”不知为何只听到那声音,她便慌起来,恨不得将自己掩在泥土中。
王老婆子摇头笑叹了声“你这孩子”,拉着她一同出了城门。
两人租不起车,只得步行回去。凤姑倒还好,但王老婆子年纪大,腿脚不灵光,行了不多久就累得只有喘气的份儿。
凤姑见她走不动,便停住,在她面前蹲下了身:“阿娘,我背你。”
王老婆子知凤姑力气大,也就不拒绝,颤巍巍着身子爬上她的背。
白日的光亮渐渐尽了,暮色笼下来,灰蒙蒙一片。
天阴得越来越厉害,等到晚饭时刻,开始下了雪。先是一粒粒,接着变成了鹅毛般的一片片。
回村需要好一段路程,凤姑背着人走不快。雪下得越来越紧,自她们头顶飘然而下,落了人满头满脸。
出了江东城,到那偏僻小村,这一路上几乎都是荒野之地,雪天根本无处落脚。凤姑怕冻着王老婆子,拼尽力气埋头赶路,只希望能在深夜来临前赶到村口。
她一味埋头行路,并未多看远方,所以等注意到前方的人时,她距他已经不足百米。
天色昏暗,但雪地里的白光将周围映得亮堂堂。
那人静静地立在那条路的尽头,金黄色的衣裳落了层厚厚积雪,几乎将那金黄尽数覆盖。他显然等得有一会儿了。
凤姑忽然挪不动脚步,停下来,与他对视。
王老婆子亦看到前方的人,挣扎着下了凤姑的背。有小僮过来搀了她,扶进了旁边的马车。
凤姑紧张起来,不知所措:“公子,我……”
彭古意大踏步行来,眼中情绪复杂得让人看不懂,有哀伤有愤怒有怜惜有痛心……他攥上她的手腕,凝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问:“你想去哪里?”
唇角动了动,她紧张得说不出话。
大雪翩飞,天地苍茫。
耐心似在这一刻被耗尽,彭古意第一次发了脾气,大声道:“你还想去哪里?”若不是他不放心,若不是他着人在周围看着,差点就再次见不到她。
她被他吼得一愣,莫名地难过起来,难过得忍不住要流泪。
刚发完脾气,彭古意就后悔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他怎么能怪她?指腹摩挲向她的眼角,他忙柔声哄道:“对不起,不会有下次了。你不辞而别,我很担心。凤姑,怎么好好的就要走了?”
她自雪光映照中,自他瞳孔的反射中,隐约又看到那张不堪入目的面庞。她垂了眼,泪水滚下来,哽咽了:“公子,我配不上你。”
恍然明白缘由,彭古意替她拭着泪水,笑叹:“傻瓜,你懂什么。”
她骄傲着,自卑着,偏偏还要跟他赌气:“我傻,我什么都不懂。我配不上你,你放我走吧。”
何曾见过她这般小女子模样,彭古意不由轻笑出声。
她又羞又愤:“你笑我,你还笑我。你走开,我……”
彭古意又是一声笑,俯身,直接堵了她的唇,堵了她余下的话。
茫茫旷野,雪花片片摇落,似梦似幻。
他衔了她的唇,直将她吻得面飞红晕艳若桃花,才稍稍退开,附耳低声道:“凤姑,我们要个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