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期间限定
很多事，一旦察觉有快感。就会随即上瘾。
他变得很喜欢给她惊喜。
很喜欢让她开心。
说不出那种满足源于何处，唯一清晰感知的就是内心饱涨的快感，无法自欺欺人。叶珍时常会戴夸张的大耳环，他就特意抽空去首饰柜台挑选，买了用质地纯粹的水晶珠串镶嵌而成闪耀夺目的耳环。
“哇。会不会很贵？”
起初，她很高兴，一边问，一边已经戴上。
“不会啊。”
他坐在旁边，一脸淡笑地说着。
但是上大课的时候，被女同学羡慕地盯看。
“叶珍……你戴名牌珠宝啊。不怕弄丢啊。”
“你说这个啊……”叶珍摸摸耳垂，“好像……也还好吧。”
“我妈狠心好久都没有买……所以这个我认识的。很贵呢。”
“只是水晶好不好？”她不以为意，“——夸——张！”
“你才是老土呢。现在珠宝啊和服装一样，都讲究品牌。你自己上网去查不就知道喽。我看你啊，还是不要这么招摇。校园抢劫现在也不新鲜。不如放起来，等到有约会再戴就好了。”
“这样啊。”她惶惑起来。
她一向都喜欢鲜艳、热闹的色彩，买东西也喜欢凑热闹地去有很多女孩子会去的那种大众店。朱理也说过她只讲究样式，却不讲质地……所以也分辨不出东西是贵是贱。因为对于礼物来说，重要的本来就是心意啊。
“没想到竟这么贵呢。”
惶恐地捧去让有钱人的朱理鉴定完毕，马上觉得耳朵烧了起来。回家立刻翻找出一个小盒子，把耳环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虽然觉得景岚应该蛮富裕的，但是总不会比家里开着公司的朱理还更有钱吧。竟然为她买这么好的东西，总觉得很感动呢。
叶珍很窝心，见到景岚也傻傻地笑。
被指责：“笑得好像个傻瓜。”
她就偎上去抱他的手臂，“其实景岚不用为我花钱买什么。我和你在一起，就觉得很高兴！”
“白痴。”
他嘴巴刻薄地数落她，隐蔽在长长刘海下狭长美丽的眼，却流露温柔光色。那段时间，叶珍觉得很快乐，沉浸在小醉的微醺里。
常常赖在景岚家做功课，要被他赶才会不情愿地抱着包包离开。
两个人的生日很接近。
她想，不如学漫画上讲的，过中间生日好了。在两个人生日的中间，选那一天，一起庆祝。然后就开始考虑，不知道要买什么礼物给景岚好。
景岚总是慵慵懒懒的样子，垂着狭长的眼皮，眼睫黑漆浓密。不怎么看书，成绩却优异，好像对什么也没兴趣，但不管什么事都能做得很好。
她这么频繁地出入景岚的公寓，可以说景岚家的每个角落，对她都不是秘密。可是那里真是个没情调的地方。
漆成油亮色的地板上就摆着一个很舒服的沙发。完全以舒适为前提的环境里，找不到电子游戏，甚至掀开床垫也看不到色情周刊……
没有唱片，没有音响。
没有拼图，没有模型。
甚至没有书……
有空时他就是睡觉。
他这种毫无趣味的地方，让叶珍觉得棘手不已。
特意偷偷地打电话给林寒。
“景岚喜欢的东西？”电话另一头，那个不衬职的友人，竟然愣了半天后说：“我不知道。”
“喂喂！”叶珍小宇宙爆发，“你不是和他从中学就在一起？”怎么有这样的人啊，像她和朱理虽然彼此也很忙，也不是天天见面。可是她还是知道朱理感兴趣的东西大体上是什么啊。
烦闷地独自逛街，又帅气地决定，哼，既然没有兴趣，不如就由我来替你培养兴趣好了！看剧！听音乐！就算这些都失败了，还可以强迫他去搞园艺！
总之，人怎么可以没有兴趣百无聊赖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呢。
一边想着，却停下脚步。
手扶住商店外层的扶栏，探头窥望。
隔着玻璃，沾染了假的雪粉的橱窗。
看到有方底圆盖的八音盒。
在永远被覆盖住的那一方透明的小世界里，不停演奏着回旋悠扬的乐曲。
很奇怪的感觉。虽然普通，却被吸引了。觉得这个会适合景岚，然后就买了。用手摇一摇，那个封闭的小世界里就会有人工做出的假的雪沫不断飘堕。而底下的方形底托打开开关，就又有了八音盒的功能让上半层的小房子反复旋转。
不停地下雪，不停的乐声。
八音盒就像旋转木马。
总是有种热闹的孤单，寂寞的温暖。
首先到来的，是叶珍的生日。
她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她不打算过。
景岚已经预约了最棒的桌位，得意地要带她去赴餐。
“我本来想要和你一起过啊。”她有点小小的闹别扭。
“你先过，然后我们一起过，然后再过我的。”他总有他的办法。很大男人的结论，让她转怒为笑。
“哪有这样啊！”
在桌子下面伸小腿踢他，大概说话的声音稍微大了一点，邻桌有人回头，打扮奢丽的女人冷冷睇视叶珍。
“喂……”她压低声线，手里一边握着大肚口的葡萄酒杯，“这里不能说话的啊。”虽然她也看得出这里很高级。
桌布都一层一层地缀着雪白的蕾丝边？
害得她总是担心要是把吃的东西掉在上面，会不会被骂。
“不能说话的地方那是图书馆。”景岚刻意地扬着唇角，提高了音量。把刘海别开露出的额头洁净明亮，他那双充满意志偶尔蕴含挑衅的眼眸，吸引着叶珍。他谁也不看，就只看着存于他面前的自己。只被他凝视的错觉，让叶珍开始觉得这里其实没有其他存在。
“你根本不用管别人。”景岚有点激进地这么说，“你想要怎么样就怎样好了。”他没有察觉，这样的话何等耳热。
他被他的父亲，这样的爱过。
他也就只会这样的爱人方式。
也许是错的，但他觉得那是对的。
世间的道理不需要去遵寻了，与他相恋的人就可以拥有无论想要怎么做都不为过的权限。
可是她没有这样狂妄的精神。
她根本不想和这个世界为敌，也不觉得自己一定就很正确。
说话声大会被抗议，那就小一点就好喽。她就是随和的叶珍，然后也不会因为这样而觉得受了什么委屈。
人和人不是活在各自的世界里。
既然生活在同样的空间，相互迁就就是自然不过的事不是吗？
然而景岚神色不快。
“出来吃饭也要被别人管，那我自己来开一个饭店好了。”他脸色阴郁，也没有意识到这样的话有何等狂妄，“然后呢，我要把最好的位置永远只留给我自己。”这么说着，他又高兴地率性地笑了。
她没有把他说要开饭店的事当真，只是当成玩笑来听罢了。
“那不是就变成机器猫里的野比了吗？”她哈哈笑道，“他去卖漫画的话，自己没看过的书，统通不许卖呢。哈哈。”
看到她笑，他就开心。
“你高兴吗？”他摸着她的手，脸色热切的样子，像一个需要肯定的孩子。
“和你在一起，我非常高兴。”她认真看着他，说出绝对真心的话。
虽然没有察觉这里的饭菜有多么可口，但是不管是在这种大饭店，还是小餐厅，还是M记，她真的无论吃什么，都觉得很好啊。
她的愿望很小的，所以她总是很轻易就快乐了。
而景岚想要加深她的这种快乐，因为和她在一起，令他渐渐觉得很快乐。不习惯的感觉令人惶惑，所以想要送她礼物。希望两个人相处的愉快感觉中，始终是她的愉快更强烈，这样就能自私地掩盖住自己的喜悦。
就像是虽然喜欢对方，但始终希望对方更喜欢自己。
想要成为控制一切的操盘手。
近似卑劣的想法，从何处而来呢？
明明只是喜欢在一起的感觉，却在成瘾之后，变得喜欢上了带给自己这种感觉的对方。
“不是我的我不爱，是我的我就疯狂爱。”
——在景岚的个性里，隐藏着如此强烈极端的部分。
但他轻描淡写地装饰着，不想被谁发觉，那样会损害他更为强烈的自尊心。
吃完正餐，向侍者要来了甜点的单子。
一一地铺在叶珍面前，“选一样吧。这里的甜点很好吃。”
从雅座间出来的客人，大概是要上洗手间，却在错身而过之际，惊讶欣喜地扭头，“郑先生？”
叶珍吃惊地抬头。
那是个五十余岁的老者，红光满面，肚子也很大，穿着很正式的西装。目光矍烁，嗓门洪亮。
“您也来吃饭吗？怎么会坐普通客人的席位？真是太巧了。最近您都没有公开露面。上次见面还是一年前的事了。”
“你认错人了。”
景岚淡淡地说着，低头，面不改色，继续翻看甜品单，向叶珍笑了笑，灯光下，牙齿洁白，笑容闪耀，“选好哪样了呢。”
“嗯……”叶珍迟疑着没有决定，眼尾还在扫着那个尴尬的男人。
“郑先生，您、您忘了我吗？我是傅伯强啊。”
“不好意思……”叶珍没办法学会景岚那么强大的无视大法，笑着对男人说：“这位大伯我想你认错人了。他是我男朋友。”
“可是……”男人一时还是疑惑地瞧着景岚的脸。
啪！
薄，却质地坚硬的甜点单，被很用力地摔在了铺着雪白蕾丝的餐桌上。在兰花外形的水晶灯下，头发像黑色丝绸如水光亮的美青年，眼角微提，傲慢地侧脸带出不快的肃杀。
“服务生。在你们这里吃饭的客人，是可以随便受打扰的吗？”只是脸色不快地蹙眉，站在不远处的经理立刻快步奔来。
连那个原本笑着讨好的老男人，也突地脸色骤变地退步，一边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认错人了。郑SIR，别生气……”
叶珍觉得好尴尬。
因为大家都在看着他们。
她很少成为目光的中心。
景岚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又回头。
“走啊。叶珍。”
轻轻叫她的名字，向她伸出手，看着她时，虽然还是笼罩着薄霜的脸色，眼神却黑鸿如泉、有着只有她才能分辨的温柔。
但是……
还是、还是觉得……
桌布下的双腿不知为何轻轻地互碰着，战栗了起来。
像有原本就存在，她却现在才听到的声音，以她所坐的桌子，以她自身为圆心，像看不到的生物刷然展翅向四方八方以声速推圆扩展。
很大却只放了八张桌子的这个中厅，接着是辅以流水孱孱围绕做成隔离带和小桥的中式修饰，一环又一环的外厅，那些人沙沙望来的目光……
令人骤然心慌。
走出去的时候，餐厅的经理一直追送到外面。
脸色毕恭毕敬。
景岚则变得心情很不好，但是惯例并不表现出来。
在门口，她裹着大衣，有些心情飘荡，难以着地。
“那……”她说，“我回家了。”又补充，“明天要交功课。”
他有点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嘴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吃饱了吗？”半晌，他才像隐忍着什么似的，向她笑了。
“当……然啊。”她也故作欢快地打起精神，向他圈起拇指和食指，歪头在眼前比划，“吃很饱呢。谢谢款待！”
“下次带你去安静的地方。一定不会让人再打扰了。”
他补充着说，像害怕什么似的。虽然他害怕的是什么呢，叶珍完全不能够了解。
只是外面的夜很黑很深，浅浅的灯光和车尾的灯束，都变得稀薄难以照亮。呼吸也就跟着压抑起来。
她有点想要问，那个男人是真的认错了人吗？
一边道歉，却仍坚持把他叫做郑sir……
当然肯定是认错啦！
因为，他明明就是景岚嘛。
心里悄悄地一问一答着。
然后她鼓起脸颊笑着，还是跑去亲了他，才转身离开。
被她亲吻了的人，站在原地，也终于低头，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可是他漠然脸色的样子，却深驻叶珍的心里，变得不是那么容易忘记。
晚上，叶珍在自己的床上。
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她爬起来跪在床铺前，打开手饰盒，托脸看着景岚送她的耳缀。
那清凉的颜色就像月光，很美。
明明觉得很幸福时，却会感到惶恐……难道景岚也有和她一样的心情，所以景岚才会露出害怕着什么的眼色？
伏在床边，明明没有发生什么，叶珍却扁起嘴角，觉得难过了起来。
就像是五月的阳光照在皮肤上感觉温煦的幸福，却也会令人觉得有接近临界的恐慌。
她不要漂亮的珠宝。
也不要坐在明亮的饭店大堂。
魔术一样变出的难以到手的音乐票……
这些全都还给上帝也没关系！
所以……
所以求求你。
偶尔好心，
偶尔坏心，
善变莫测的神明大人。
要是把至今为止得到的礼物都还给你
能不能把景岚留给我呢？
让他真的是和我一样很普通很普通的人吧
不要把他变成什么其他的我不认识的样子……
因为我已经比昨天，比前天，都还要更加的喜欢他。
想要和他在一起。
一直、一直在一起。
八音盒还摆在叶珍的房间里。
虽然景岚的生日已经过去了。
犹豫了几次，却怎么也拿不出手。
因为景岚总是带着她去各种新鲜有趣的地方，温水游泳池、室内网球场，一开始叶珍还傻傻地笑，说真好呀，只有我们两个人。
景岚只在那一边笑。
但是数次多了起来的话……
叶珍也渐渐地忐忑了。
“包场？”朱理笑，“没想到小景是这样有钱的人。”
“你还笑。”她皱鼻子，“我觉得好别扭。”
“有什么别扭呢。他有钱又愿意给你花，不是很好吗？”
“那是因为朱理自己也很有钱，不能理解我的感觉。”
“没错。我就是不能理解！”朱理不客气道，“他有没有钱，和他是不是你喜欢的人，根本没有防碍吧！”
是啊。
叶珍心里，也悄悄地认同朱理说的。
她不是那么会在意身份地位一类的事的人。否则，也不会和朱理成为好友。但是，和景岚在一起，渐渐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就像是被景岚带领着，进入了空气密度不一样的空间。
比起坐在大饭店，一起排队买来的烧饼比较好吃。虽然景岚也会同意去排队，但是他站在人群里不耐烦的样子，让她也没办法感受那样的快乐了。
买了一个特大号的拼图，扛去景岚家。
景岚惊叹地望着她，“幸好我这里没什么家具，不然你是打算放在哪里？”
“地上啊！”
她理直气壮地说着。然后把拼图全部打散。
两个人穿着袜子，跪坐在地板上，一起拼。
“完全不知道你会喜欢玩这个。”景岚低叹，他真的永远也搞不懂这些女人。每一个都藏着令他无法了解的第二面。
叶珍得意地笑了。
其实她并不怎么喜欢玩拼图，比起这个，那些热闹的游戏比较有趣。可是玩拼图的话，就会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她就可以和景岚两个人，在仿若静止的相对空间里慢慢聊天。
“景岚，毕业后你要做什么呢？”
“叶珍呢。”景岚低头，不经意地反问。
“呃……”她没有想过那么远的事。
抬起长长黑黑的睫毛，向上看来的他狡黠地笑了，“我也是。”
脖子上系着的浅绿色围巾垂到了地板上，变长的刘海被美发师修剪成长而中空的样子，丝丝绺绺贴覆额头，雪白的脸颊，黑珍珠的眼瞳，薄唇微笑狡黠一如狐狸。
她赌气把手边的拼图打乱。
“耍诈！骗人！”
她根本就斗不过他。
就像现在，他向后仰躺，很开心地看着她笑。
既不解释，也不责问。
其实自己在想什么，他一定是知道的。但是因为不想回答，所以才不过问。这样的景岚，偶尔有些令人害怕。
就像阳光下闪烁着五彩斑斓的气泡一样，也许一个眨眼，就消失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如果只是朋友，会觉得他神秘有趣，但是成为恋人，就感觉温度稍有不足。
每天的清晨，叶珍只要有空，就会来找他一起上学。
每到有了闲暇，第一个想到要拨通的电话，早就从朱理换到了景岚的名字。
虽然他有不高兴的表示，他不喜欢天天粘在一起。
可是叶珍也不高兴，自己只是对方有空和无聊时，才会想起来的对象。
她做了很多，以前不屑，也没有想到她会做的事。像个小女人一样，帮他买洗发精、厕纸，把他的房子添得满满的。让他充满她的味道。
想把自己变成对方习惯里的一部分。
这样，理所当然的，她就变成了他的一部分。
“最近，你们总是一起出现。”朱理讥笑她，“恋爱联体婴。傻瓜情侣！”
林寒却帮她辩解：“就是因为喜欢才会想要在一起。”
叶珍很同情林寒。
因为会了解她的感觉，林寒也一定和她一样，没有安全感。
但是另一方面，景岚也十分困扰。
因为叶珍不时突然拜访，他变成一周有五天都没办法回家，只能一直住在公寓。结果郑桑有事找他，时不时变成了也要来这里向他报告。
搬出来变得毫无意义，他就是想要有独立的生存空间，才会特意买这所公寓。
而且他不回家的话，郑桑说郑萌萌也变得夜不归宿，这让他觉得问题有点大，必需找时间和郑萌萌当面训话。
他把自己的生活圈子一分为二。
并且喜欢这样自然的饰演不一样的角色。
但是叶珍和他越发亲密，就要走入他的生活中心，像一根线把他切割好的世界又再混淆。他只有一个人，分身乏术，就自然觉得疲惫。
自私地希望，大家也好，谁也好，全都各安其位。像棋子一样固定在应该出现的位置，却没有意识到这样的想法，太过以自身为圆心。
只在方便的时候，才渴望对方出现——那样，能否称为恋人呢？
但又自我狡辩，他真的很忙。很需要各种各样被精密分割的时间。
他已经把他全部的余暇都给了叶珍。
可叶珍好像渐渐要渗透到他的每一个格子里，让他觉得紧张。
他早就不习惯对人撒谎。
可和叶珍在一起，没办法做到全面坦诚。
他既想要和她能出入堂皇美好的地方，又不愿意被追问起自己极力不想要提起的那个身份。
既然是以景岚的名义与她相恋，那属于郑晓微的部分，不用展现也没关系啊。
何况未来那么长……
“大学里谈恋爱的情人，到最后都会分手。”
郑桑不止一次这么说过。
他鼓励景岚去谈个恋爱，又以轻描淡写的方式告诉他不要认真。
“你不可能在这个小公寓住一辈子。大学一结束，‘景岚’也就消失了。那时你就得回来，早就约定了不是吗？”
郑桑笃定地微笑着，面对这样的微笑，景岚只能牵动嘴角。心里却有着什么，像沾了水的海绵沉甸甸的。
就像有被笼罩在玻璃盒子里的另一个自己，小小的自己，正在拼命地拍打那层玻璃呐喊着不是这样的。
可是马上，就像透明的玻璃电梯，迅速下沉至心的汪洋。
那个小小的自己……湮没海底。
连自己也变得，看不见了。
好几次去找景岚的时候，叶珍都遇到了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斯文清秀，嘴唇很薄，所以总像在微笑的样子。
虽然没有问过，但直觉揣度，那可能是景岚的哥哥。
有一次甚至在大门口的位置，二人擦身而过。那个人礼貌地向她点头微笑，眼角有细细的笑纹。肩膀上飘来洗衣剂残留的柔和香味。
每次，遇到这个人的时候，就会发现，当天的景岚，心情变得很不好。因为觉得过问别人的隐私是一件严重没有美感的行为，叶珍总是忍耐着不去主动问。
可是这一天。
她没有想要故意偷听。
只是因为景岚的房间大概忘记了锁门。
她想要吓他一跳，看他还敢不敢忘记不关门，轻轻地蹑足走进去，就听到了客厅里传来了沉低柔绵的陌生嗓音。
“——大学一结束，‘景岚’也就消失了。那时你就得回来，早就约定了不是吗？”
就像听到了不好的东西，结果叶珍浑身发热，害怕地从那里逃走了。事后也根本不敢向景岚提起。
约会时，走路时，在社办一起玩笑时。
变成只有一半的自己在笑着。
耳边一直听到嘀嘀达达的响声，就像钟表的倒计时。
现在的快乐是有期限的吗？
为什么大学一毕业，景岚就会消失呢？
他不是就在这里吗？
如果主动伸出手……
“怎么了？”
景岚笑着握住，盈盈的笑眼，看着她瞧。
结果她面孔发热，用力地把头扎进去，环抱住他的腰。
社办的大家都在起哄。
可是随便他们好了。
景岚也吓了一跳地推她，“喂喂！江叶珍！”
因为她真的不愿意让他变得不见了嘛！
“喂……”声音又柔软了起来，他抬起她的脸，看到她眼圈发红，所以觉得好奇怪，“你是不是不舒服？”因为这个女人虽然偶尔爱扮娇嗲，大部分时间却很洒脱帅气。
“晚上一起吃饭吧。”她说。
“今天不行。”他得回去看看郑萌萌，“我要回老家。”
“你的老家在哪里。”
“在本市。”他笑。
“你不请我去作客吗？”
“那你呢。”他笑着反问，“不请我去你家里作客吗？来，告诉我，要给伯父带什么礼物？”
可恶的人！
每次只会这样。
因为把她看透了，所以就知道怎么应对她。
让人觉得不甘心。
“我啊。我的身高、胸围、鞋号！家庭住址，可没有什么是不能告诉你的！”她才不会一直都被人家用同样的话钳制呢！
“你要是非要知道我的SIZE，也可以去拿软尺。我在男厕所等你，OK？”
他眨眨眼。
大家在身后全都笑成一堆。
擅长打太极的家伙，可恶的小狐狸！
让她窘得脸色通红，只好甩袖子出去。
景岚还是坐在原地，在桌子上腿一摇一摇，戴着帽子，和大家一起笑。他完全也不会担心自己……他知道只要下次见面时，他笑着说嗨，自己就会虽然沉着脸但还是乖乖靠过去。
就像……
就像……
就像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谈恋爱的感觉，让人好寂寞。
下定决心，不要理景岚了！三天、五天！一周！在景岚主动打招呼之前，她绝对绝对不会先去理那个家伙的！
“叶珍。”
但是……
才这样想着，已经有车子从身边滑过。可恶的狐狸眼从车子里探出来，在碎碎黑发的覆盖下，笑盈盈地望着她。
“我们去逛宠物店好吗？”
因为他很少这样主动说要去哪里，所以一下子就让人好期待。然后她再也没办法假装矜持，嘴巴完全罔故她的意志，自动咧开背叛了她。
“圆圆的猫耳，好可爱呢。”
他在那一边的猫区，探头露出眼睛，手里握着小猫毛茸茸的手爪，无邪地笑着向她挥动，“你看！叶珍！这里有美国猫！”
“好可爱……”
脚也是一个投敌的贼子，根本不让她有闹别扭的高傲，已经带着她飞往他在的空间。
“你摸这个脚，肉呼呼的。”他抱着猫让她摸，总觉得不知道哪里带了点可疑的献媚。所以就更加的让人生气。
“真的呢……”可是手还是没出息地摸上去，“好软好肉哦。”然后说着没办法掩饰的台词。就是因为她总是这么没用，这么好哄，才会对他毫无办法。但是也许，正因为她这么没用，这么好哄，他才会选择她。
其实，她最怕的反而是这一点。
有一种像方便面，被人利用了的感觉……
即使粉身碎骨地被吃掉也不会被谁称赞美味，只是因为肚饿才会用来充饥。如果变成这样的存在，多可悲。
更加可悲的却是，察觉到二人差距，却还是不想放开那只骨节修长有力手掌的自己。
“呐。”景岚在旁边，压低黑色的皮帽帽沿，温柔地问着，“要买吗？小猫也好，小狗也好，全都全都买给你。”
“我要景岚。”
“不行。怎么可以给猫起我的名字呢。”他笑了。
“我要景岚。”
“好吧。算了。真拿你没办法。”他装模作样地抱起那只小猫，亲吻它的鼻头，“那就让你叫我的名字好了。”
“我要景岚啊！”
她转头，大声地说着，一巴掌拍掉他怀里的小猫。
“喵……`”
落地的猫发出惨叫，宠物店里的店员马上往这里看来。柔软的高档黑色皮帽下，全无波动的黑眼睛没有表情地凝视着她。
“喂……”他轻声说，“太过分了。”
然后低头蹲下，把小猫重新抱了起来。
“既然你不喜欢，那我带回家，送我妹妹。”
他抱着猫去柜台结账。
把她像傻瓜一样的扔在那里。
她的焦躁他一定不是不明白，只是那个固执装傻漠视甚至掉头走掉的决绝，让她觉得很寒冷。
是不是随便哪一个女生其实都好？
是不是不是江叶珍也可以？
因为我无法察觉我对你的特殊性
你是真的在看着我吗
……
就像停电了。
周围一片漆黑。
从指尖开始
到肩膀
全都那么僵硬
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没有误会和更多争吵
但还是可以很伤心很伤心
只要是认真地喜欢一个人。
呐。
要是在一起永远都只是开心的事就好了。
其实一定是那样比较好。
对不起啊。景岚。
我再也不会说惹你生气的话了。
所以求求你
不要就这样不理我
不样就这样把我丢掉。
就算我和其他女生毫无分别也好
是百万人中信手捡来的弃猫也可以
反正我是被你选择的人
所以请让我们一直在一起
我只做你喜欢的叶珍
让你开心
讨你喜欢
一起度过更多快乐的时间
未来以后我全都不要想
因为我好害怕
连现在也失去了
……
“喂。”
轻轻的声音在面前低唤，叶珍抬起头，吸着鼻子，眼圈通红。
有手帕递来，大大的，淡蓝色。
面前是一架轮椅，有着似曾相识面孔的青年坐在上面，穿着蓝色格子衬衫套着白色的棉衬衣。面孔清秀，怀中窝着软绵绵的小狗。
“来，擦一擦。”
青年淡淡笑着，手向上抬起。
“谁那样过分，惹这么可爱的小姐哭呢。我帮你惩罚他好不好？因为我是路西华大人哟。”
有趣的玩笑，令她破啼为笑。
那个人果然才不会回头向谁道歉……
心里有一根、两根、若许是四五根线，忽然断碎。
“才没有呢。我只是眼睛被猫砂迷住了！看，这里不是有猫砂吗？”
“哇哦。”扬扬眉，青年惊吓般地说，“第一次听说有人会被猫砂迷眼啊。”
“哼哼。可见你是何等的孤陋寡闻！”
对。
其实。
她虽然很普通。
但一直也是会遇到搭讪的明艳俏女郎。
她也很会讲笑话。
也很会扮刁蛮。
也很会趾高气扬。
除了在你的面前。
我也是无往而不利的呢。
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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