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完似乎是露出了一丝笑容,但是很快又收了回去。
“看来经过一个晚上,你又发现了很多新问题,领悟到了很多东西,不错。”
“快点告诉我这个世界到底怎么回事。”我大声说。
“你还这么坚信是这个世界的问题,而不是你自己的问题?”她冷冷的反问到。
“——”
“你不觉得,这一切都是你精神的异常导致的么?”她说,“说不定,你早就疯了。现在正被关在精神病院空荡荡的房间里,还在不停的质疑你自己构想出来的世界。”
我哑然失言,只是紧紧的皱着眉头,盯着那张跟露西一模一样的脸。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又开口了。
“我想,你大概已经察觉到了,最近这一系列离奇的事件,都是围绕你发生的。你有没有觉得,你跟这座城市,有一种潜在的,异常强大的关联?”
“关联?什么意思?”我皱紧眉头。
“你再好好探索一下自己的意识深处。我上次就说了,还有一些更基础更简单的问题,早已埋藏在你的潜意识中,每天都清清楚楚的呈现在你眼前,却一直被你忽略。”
“是什么?”我心中暗暗有些恐惧。
她接着意味深长的吐出了两个字,“孤独。”
我瞬间心里一紧,指尖微微有些发抖。她这两个字,如同一道电流穿过我的身体,我瞬间僵住了。
此时,如同有一把利刃,顷刻间划破了我意识深处的一层屏障。原先被屏障压抑着的各种复杂的感情,顿时喷涌而出,爆发出来。
我回想起了遇到露西之前的人生。那完完全全就是一片空白。没有任何色彩,没有任何光亮,更重要的是,没有涉及到任何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似乎感觉到了她想表达的意思。
“你的亲人,你的朋友。”她说,“你想想,你是在这座城市从小长大的人,怎么可能从来没有一个亲人,一个朋友?怎么可能一直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还有你的过去,你的童年时期,少年时期,”她说,“你脑海中有任何印象吗?跟家人齐聚一堂,跟朋友谈笑风生,跟同学一起玩闹,聚会,开party,参加集体活动,组织野餐郊游,等等。这些场景,你哪怕能记起一样吗?”
我整个人仿佛跌入了恐惧的深渊,抑制不住全身的颤抖。
“没有!全都没有!你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孤独的存在。”她大声说到。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你自认为对自己的过去有一个模糊的意识,所以从未在意。其实,过去的时间轴仅仅是你意识之中的虚幻概念罢了。”她说,“你想想看,在你所有的记忆中,有没有哪怕一样曾经熟悉的事物?没有!从来没有!周围的一切对你来说完全是陌生的,冰冷的。”
这时,一阵阵强烈的不和谐感再次袭来,比之前的还要严重。剧烈的头痛几乎要让我晕厥。我支撑不住,一下子摊倒在了地上。
“这种,头痛感,又是,怎么回事?”我咬紧牙关,艰难用没受伤的那支手臂支撑着身体,断断续续的吐出了这句话。
“不要抵触。你越抵触,疼痛就越强烈。”她淡淡的说,“改变你的认知,尽力去接受这些不和谐的东西,疼痛就可以慢慢缓解。”
我努力尝试了一下,试着去接受这个对我来说,已经全然陌生的世界,陌生的自己。我逼自己认为,强迫自己相信,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从来都是如此,没什么奇怪的。
这么做真的有效果。头痛渐渐缓解了,我又勉强站了起来。
“我越来越困惑了。”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过去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你还不明白吗?”她吼了一声,“你的过去根本就不存在!”
“——”
“不仅如此,你再想想,能不能想起一件这座城市曾经发生过的事?纪念日,过去的故事传说,有历史意义的东西,或者任何变化,任何与现在不同的东西,有吗?一件都没有!”她接着喊到,“这座城市本身就是没有过去,没有历史,当然更不可能有未来的地方!”
原来,这才是我长久以来,觉得这座城市太陌生的真正原因。我的过去,这座城市的过去,所有的历史,统统都是虚幻,当然不可能会有熟悉感和认同感。
“所以,这一切都是虚幻的?”我说,“我所经历的一切也是虚幻?我一直以来都身处于一个虚幻的世界中?还是说,正是因为我的存在是虚幻的,所以才在意识中构想出了这个虚幻的世界?”
“这有什么区别么?”她平静的说,“对于你来说,你所认知的这个世界,你的积累,你的经验,你的意识,以及你自身,本来就是你的全部。讨论虚幻与现实有什么意义?”
“那到底什么是虚幻,什么是真实?”我又陷入了茫然之中。
她却露出一丝微笑,说,“能问出这个问题,说明你已经接近真相了。露西的消失,连续杀人案,突然倒塌的房屋,一切都是息息相关的。当然,最重要的仍然是你本人。”她意味深长的拍了拍我受伤的左手臂,钻心的疼痛又一次袭来。
“你,才是真正一切问题的核心。”她说。
“我还是不明白。”
“好了,今天就说到这吧。”她把帽子戴了回去,说,“我想,等到下一次我们见面的时候,真相就会揭晓,一切就都明了了。”
“真相?什么真相?”
她正转身准备离去,又补充了一句,“你知道在哪能找到我。”
“哪儿?”我大声问。
她没有回答,渐渐走远了。
什么是虚幻?什么是真实?这一切如何息息相关?我又为何是一切问题的核心?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默然了好长一段时间。
然后,我拿出手机,翻开之前拍到的她的照片——照片里竟空无一人。
接下来,我在家昏昏沉沉的不知道呆了多久,要么睁着眼睛躺着,要么坐着发呆,要么就是半睡不醒的恍惚状态。已经超过24小时没有吃过东西,没有喝过水,也没有打理过面容。现在,我活像个快死了的人。
我已经没有了时间概念,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我只是把自己关在一个与世隔绝的房间里,不想跟任何事扯上任何关系。我受够了。
反正一切都是虚幻,时间这东西,还有什么意义?露西,连环杀手,尸体,这些东西既然根本不是真实的,我还需要在乎吗?
感情呢?感情这东西,才是最最虚幻的吧?
我跟这个世界,究竟有什么鬼联系?何况,不论是我还是这个世界,连存在与否都不能确定,还思考这些干嘛?
我只是瘫软的蜷缩在角落。
这时,突然门铃声响了起来,我觉得很奇怪。在我的印象中,从来没有人来访过我家,我自始自终都是一个人。我甚至都已经忘记了,原来还存在门铃这种东西。
在这种时候,门铃声,去应门,这些是不是也毫无意义的?我这样想着,门铃又响了一声。我看看窗外,一片漆黑。时间大概已经是午夜了。
这个时间的来访者就更离奇了。难道,是露西?
不知为何,我脑子里蹦出了这么一个可能性为零的假设。我拖着死尸一般的身体,一步一步的挪到门口,花很大力气打开了门。
原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快递员。他很礼貌的递给了我一个长条形的盒子。
我用没有任何色泽的眼睛看了看那盒子,再看看对方,用虚弱而沙哑的声音问,“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从来没有叫过快递。”
那人满脸疑问看着我,很吃惊的说,“你在说什么呢?连续这几天晚上,我不是每天晚上都会准时来这给你送快递么?时间还是你特别要求的,一定要午夜送到,而且一定要亲自送到你手上。我们不是已经见过好几次了么?你不记得了?”
“什么?”我呆呆的望着他,用几乎残废的大脑处理着目前的情况。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前几次都是精神饱满的样子呢。”
“前几次——”
“话说我一直都很好奇,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啊,搞的这么神神秘秘的。为啥就不能白天送呢?搞的我每天这么大半夜的还要工作。”
“没,没事,没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用颤抖的手接过盒子,把快递员打发走了。
回到屋里,我呆呆的盯着那个盒子,看了老半天。我想打开它,却又感到莫名的恐惧。最后,我用尽最后的力气,解开封条,撕开包装纸,接着缓缓的揭开了盖子——盒子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支紫色的风信子。
时间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一直靠着床,坐在地上,迷迷糊糊的呓语着。极度饥饿导致的晕眩,让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又什么都想不清楚,只是一堆杂乱无章的片段在我脑子里徘徊,绕来绕去,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滑落在地上的那支紫色风信子,会预示着我生命的终结吗?
这时我注意到,左手胳膊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溃烂了。伤口处干了的血迹后面,流出了浓浓的黄色液体。伤口周围一大片皮肤都变成了青紫色,整个胳膊都肿了起来,疼痛异常。由于长时间没有处理,伤口居然恶化到这种程度。
但是在生命的终点,伤口发炎感染这种事,又有什么在乎的呢?
窗外依然狂风大作,乌云滚滚。
我望了一眼手边那支风信子,然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不,不行!你不能就这样死去!
我仿佛听见这么一个声音,从内心深处传来。而且,听起来像是露西的声音。
——你忘记对我的承诺了吗?你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了吗?你真的要背弃曾经的誓言,独自离去吗?不行!绝对不可以!
声音接连不断的传来,让我本来已经跌落谷底的意识,渐渐恢复了一些。我猛然睁开眼睛,感觉到全身每一块肌肉都抽搐的厉害,尤其是受伤的左臂,几乎已经残废了。
我跌跌撞撞的走到厨房,找到了一把小刀。我回到卧室,默默的靠墙坐下。
我并不是要自杀,而是想通过疼痛刺激一下自己涣散的精神。同时,我想搞清楚,我自身,到底是真实还是虚无,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如果真的一切都是虚无,自杀也会变得毫无意义吧。
我举起小刀,拿刀尖抵住我的皮肤,瞬间感觉到了冰凉的刺痛。接着,我顺着皮肤的纹理,慢慢的割开了左手脉搏附近的皮肉,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红的血液带着暖暖的温度,立即溢了出来,沿着我的皮肤迅速往下流淌。鲜血越积越多,先是一滴一滴的,然后成股的滑落在地上,溅出了一片鲜红的图案。
我只是呆呆的望着涌出的鲜血和划开的皮肉,并感受着伤口带来的疼痛——那是真真切切的疼痛。
我毫不犹豫,好不畏惧。
本来想再找其他部位的皮肤继续“感受真实”,但窗外传来的一声剧烈的爆炸声,打断了我的计划。我艰难的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窗前,身后地上留下一条血滴形成的痕迹。
我倚在窗户上,向外看去,原来是旁边那栋楼的一个房间发生了爆炸。房间的窗户已经被炸的面目全非,火苗伴随着浓烟滚滚,嗖嗖的乱蹿,争先恐后的往窗外涌。
这件事本身并没有引起我的兴趣,但是,我冥冥之中感觉到了一丝关联。
流失血液加上缺少食物供给导致的晕眩渐渐袭来,我艰难而费力的趴在窗台上。身体的不支限制了我的思维能力,但我还是尽全力集中精神。
——这起爆炸事件,会不会,跟我割伤自己的行为有关?
还有之前,那栋房屋倒塌,也恰好发生在我被一辆摩托车撞伤之后。还有最开始的连续凶杀案,每次也都发生在我周围。而且,凶杀案的发生,正是我因为失去露西,而受到精神创伤的时候。这么一想,确实每件事,都跟我有着微妙的联系。
那位黑衣女子说过,我是所有问题的核心。难道,接连发生的这些离奇事件,真的冥冥之中,都是我导致的?
要验证这个猜想很简单。
我握紧手里的小刀,抬到半空,然后毅然决然的一挥而下,用力插进了我的右腿。一阵揪心的剧痛顿时让我跌倒在地上。鲜血渐渐染红了我的衣服,刺骨的疼痛久久没有消退。我牙关紧咬,全身抽搐,几乎晕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