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烈寒风中,我静等着远处驶来的末班车。
一如既往,车上漠然地坐着三个人,昏昏欲睡的老者,面如土灰的青年和眼神空洞的我。
司机透过反光镜向后看看,叹了口气。
我想若然是我同样也会叹气,因为在这个时刻总是会碰到这三个形同幽魂的人谁又不觉得晦气呢?
车子开得很慢而且摇晃,窗外似米粒的雪不住的下了一天,对于此景我不再多愁善感亦然懒得回忆,回忆那些恍如昨日的时光,那些人,那些故事。
我只知道,爸让我去上学时,我已经不再执拗也不挣扎。甚至说我很想去,很想回到那个简单且目标纯正的圈子。
我在电脑上简单地单击了左键,转而我看见如下提示——确认删除,一个我为之奋斗多时的故事就这样被我放任自流了。
沈梦曦说,可惜了?为什么不坚持?
我说,那你还想让我对幽幽坚持么?
她不说话只是叹气,末了结账出门时她对我说,如果真心喜欢那请继续坚持。
我咧嘴笑笑,摆手冲她作别。
她在身后嘱咐,要好好学习,考到x大当我学弟我罩你!
我没应声只是兀自地向前,眼眶有泪却不曾留流下。
幽幽,李瑞,我最亲近的两个人,我想对你们说再见,想对你们说祝福。祝福你们两个真心在一起的话就要努力到天长地久,或者当我们再见时已然是若干年后的事了吧,你们仍如今日般牵手向前,儿孙满堂了也说不定。
我重复翻看着那段时间给幽幽发去的信息,隐隐地透露着暧昧。
我问她是否有喜欢的人,她说我是白痴,今天看来这果然是白痴的问题。因为一直我们三个都是最亲近的人,可是对于他们之间的变化我竟未有丝毫的察觉。
直到那天李瑞到我家借钱,无意间留在沙发上的一张化验单。看着上面的三个字我耳际轰鸣。
孩子是谁的?我恨不得马上站到幽幽面前拿着手里的证据质问她,孩子是谁的?对于这种近乎发狂的行为在我脑子无数次萌生却又无数次被扼杀。
我是她什么人?朋友?普通朋友?一个如同家人的朋友?一个家人?一个爱人?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让我纠结得要死要活。
那段时间我的梦里总会出现一个女孩儿,她叫徐幽幽,幼儿园胖胖的她总是被一个要当坏人的男子欺负,被拍屁股甚至把裤子。突然的一天我很想帮他,义无反顾的帮他。可是结果却是我和坏小子两败俱伤地躺在地上,幽幽却拿出两块糖分给我们。
她说,李瑞你能不能不欺负我?我承认我挺胖的。
李瑞呲着他的大黑牙说,那你得每天都给我一块糖吃。幽幽点头。
米晓乐,你听见没?他说他不欺负我了,谢谢你。
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天空,脱力地闭上了眼睛。
幽幽走到我身边,胖胖的影子遮住了我的阳光,她问,你在干嘛?
我说,这叫享受。幽幽说,在享受什么?
我说,在享受阳光?
李瑞说,享受什么意思?
我支吾了半天也没回答上来,说,就是感觉很舒服,心里甜甜的。
幽幽低下身把手里的糖塞到我嘴里,她说,这个也是甜的,咱俩能不能换,我也想享受下。然后躺在了我身边。
那我也要,李瑞挤着幽幽也躺下。
那片草地,绿油油的草地如今不知被哪样的一班孩子躺在上面,或许他们也做着当年我们觉得意义非常的事吧?我自问着,如今却不在有人给我回答。
爸妈的本意是想让回一中复读的,可被我拒绝了。
我说,我不想回一中,我可以去别的学校。
她莫名地看着我却也是无可奈何地点头。
没几天我背着犄角旮旯满是灰尘的课本坐到了五中的教室里。
站在讲台上老师让我向大家做个介绍,我思索了半天,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几笔,说,我叫米晓乐,这个是我的名字,谢谢。
老师尴尬地笑着看了我片刻后又鼓掌,我不明白这其中到底代表了什么,但我明白,这似乎就叫作接受。
如此的走了一遭,我发现原来中国的学校和学生都是惊人的相似——闷头苦读圣贤书的眼镜男男女女们在前排畅快的呼吸着粉尘和略带老师的口臭空气,时候有唾沫飞到脸上亦被当做是蚊虫般一扫而过;哗众取宠者高调的把手机闹铃设置成三分钟一响在静悄悄的教室里哼哼唧唧地唱着张惠妹的在我心里开一枪,我觉得我如果我有枪的话我真的会给你一枪的,俗话说送佛送到西,杀人得杀死,好吧我愿意做一次好人把你挫骨扬灰;脾气使然者三天两头的跟老师对上几次脾气,最后失败于老师和家长双方的围追堵截下将其一段没头没尾的恋情曝光于阳光之下随即扼杀在摇篮里,老师总会阴险的感叹,现在的孩子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在大街上就搂搂抱抱,我们那会多看一眼都脸红半天。对于如此做作的话,我听得出他们的嫉妒和自愧形骸……
作壁上观,我会笑,然后趴在桌子上做着语文习题,咒骂宋江怎么还不来这里替天行道?
我很少说话,这是全班对我唯一评价。
妈转述给我时,我说,这样很好呀,至少证明我在学校很好。
你这样哪行?你得多和身边的人沟通。
我从书包里拽出一张高分的卷子放在茶几上,说,有这个就足够了。
爸走后我和妈的话变得渐渐多了起来,她觉得我只有听爸的话回学校读书这样才叫正途,不能因为他们离婚了就让我放任自流。
她觉得我之前太过颓废太过放纵,爸竟也点头望向我,我说你们很多年没有这么默契了。
爸说晓乐,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就这样分开太不负责任了?
我说,责任这个词是我外公教我的,可是,他死了,记得他是怎么死的么?我笑,是让你们活活气死的。
妈开始哭,爸低下头,活脱脱得像一个罪人,他说,外公的离开是爸的错,跟你妈关系,如果不是,如果不是……他身体开始颤抖,似是要发病。
妈见状带着哭腔地安抚他,别说了,行了,别说了。
我说,好了,你歇着吧,别说了。
爸说,爸知道错了,为了一个那样的女人,天天和你妈闹离婚才把你外公气的心脏病复发,爸在的错了,对不起儿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犹豫半天,脑子里全是外公离开的那天,混乱的家,一地的玻璃,散落的药片,一个渐渐没有体温的老人。
他就这么离开了,一个硬朗满脸红晕,带给我无数阳光的老人就这样在一片狼藉中撒手人寰,而争吵的两个人却全然不知。
那天,我放学打开家门,看眼前熟悉的场景不耐烦的走到外公的房间,却见到他已经没了知觉,我死命地喊着爸妈,喊着外公。
我说,你休息吧,我想静静。
爸因为心脏病在医院躺了半个月,起因我是那个女人骗走了他大部分的积蓄。
我劝他,人不能为了钱活一辈子是吧。
他微笑着点头,我也跟着呵呵笑。
他说,我和你妈分开之后,你,唉,你都瘦了,儿子……
我打断他的话,说,我想了很久,既然在一起是折磨为什么不分开呢?我想如果我是你们也会做同样的事儿。
爸说,儿子,对不起,苦了你了。
我说,我大了,有些事儿我能接受的了,没什么对与不对的是吧?
他惨然地笑后说,我刚知道我儿子这么早熟,成大小伙子了。
心蓦然疼了一下,然后自言自语地说,成长时总会伴着点疼的。
爸说,有时间去上海玩,爸希望你能来。
我说,会的。
如此的一番对话是我们父子俩最正式的一次也是最难忘的一次,他让我不要恨他也不要恨我妈,要为自己好好的生活,给他娶一个漂亮贤惠的儿媳,然后生一双儿女幸福下去。
我说,这个很难,我怕我也离。
他不说话,最后是登机提示打破了尴尬的沉寂,我说,行了,你照顾好自己吧,那我走了。
走出机场的那一刻我仍在嘴里重复着刚刚自己说的话,我怕我也离婚。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一件事,缘分是有聚有散的,分开或许是好的开始。外公常教导我做人心胸要宽广些,要懂得原谅,我想今天的结局或许也是他希望见到的,原谅一个人,放了你自己。
我的网店已经被我过户给了沈梦曦,我说这个店以后就是你私有财产了。
她说这个还是你的,一堆破烂小姑奶奶不稀得要,现在只当帮你保管等你当了我学弟我再还给你。
我说随便,她问我想学点什么专业?这个可要早作打算。
我说,写书,音乐和画画这三个我最喜欢做的三件事,如今小说已经写完了,乐队也把我驱逐了,我就只能画画了,所以我打算去画画。
沈梦曦和唐虞翻了翻白眼,说,你这都是什么歪理邪说啊?
我说,真心话,我打算学画画,从画蛋开始。
唐虞说,你还是先画张自画像吧,这么大的一个混蛋。然后用手比划了下我的脸。
我没有问乔二他们的近况,倒是沈梦曦先开口了,她说,乔二他们已经通过半决赛了,举办方开始大大造势,决定把决赛做成一个大学生音乐节。
我说,那很好,我更不需要参加了,因为我不是大学生。
沈梦曦说,乐队吉他手的位置还给你留着。乔二他们其实很希望你回去。这是乔二说的何珊让我转述给你。
回想那段无比快乐的时光只感觉心里一阵温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唐虞表示很希望我回归乐队,因为他发现那个曾经让他恨得肝肠寸断的杜磊已经成了乔二的劲敌。她让我回去帮乔二打败那个混蛋,把她丢的东西全都赚回来,最后还坏笑着勾住我的肩说,你可是我男朋友哦。
我有些咋舌,答不上话来,却说,你丢了什么到底?
唐虞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丢脸!
沈梦曦透露给我一点唐虞的小八卦——唐虞嘴里那个跟杜磊上床的人就是宋嫣然。
这其中的故事本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曲折,乔二觉得这是一种供求关系,杜磊帅符合唐虞当年青涩花痴的标准,唐虞有钱正中杜磊的下怀。
乔二不觉乏味地给大家列出了一道不等式——钱+女人=杜磊,他感慨,这种财色兼收的活为什么自己永远赶不上。
唐虞干笑了两声表示那时确实是挺傻的,宋嫣然则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眼镜打圆场说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就别提了。
宋嫣然说,唐虞,对不起。
谁都有争取自己幸福的权利。唐虞无所谓的摊摊手,正因为这样我才知道原来那混蛋除了我之外还有二十多个女朋友。
乔二说就算是夜夜笙歌也要疯狂一个月,这哥们身板真好。
唐虞白了他一眼,然后正色说,你小子要卖点力,一定要赢了他拿回奖金给我报仇!
对,给大姐报仇!何珊在一旁给乔二打气,老公是你最棒的。
后来唐虞跟宋嫣然成了朋友,同样打麻将的时候不再会因为何珊的缺席而造成三缺一的局面。
我把这段故事在自己脑袋了走了一遍过场对沈梦曦说,“如此戏剧化。”
那天我们两个聊了很多——新学校的生活,最近的期末考试,儿时的幽幽李瑞,我爸我妈,还有那次公交车上偶遇宋嫣然时的情景。
沈梦曦觉得我的故事厄长的像老太太的裹脚布,我反驳表示她的阅历也足够写上一本刺痛青春文学的编年史,我们俩相视而笑。
我不打算回去了,这是我最后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