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村口前面的打谷场上停了辆带帐篷的破汽车,大家对于类似的外来车辆,久居乡下的人是极为熟悉的。最初谁也没有去关注它。
风吹过辽阔的平原,地里生长的那些麦子有的已经成熟,有的正开始逐渐往成熟迈进,它们此刻正迎风,使劲的舞蹈着。对于麦子来说,那是它们生命的最后之舞,在午后的阳光下分外热烈。散布在土地里,依旧忙着农活的人们,他们弯着腰,舞动着手中的镰刀,远处坝下的水渠边,几个正在洗衣服的女人说笑着,她们的笑声被风抬至高处,然后又硬生生地落下来。后庄有个女人在猪圈棚里喂猪,她唤猪进食的“阿来来来、阿来来来”,声音高到八度并且极有质感。草垛寻声往后庄走去,在半道上她看到了路边停靠的那辆车子,她还特往那两辆汽车上瞄了一眼,除了从驾驶室下来的人,她看到车上装的是老旧的放映机还有其他的一些配件。她的心只是被那高扬的调子吸引着,他们去哪个村子放电影,与草垛一点关系都没有。车上下来的人在车头跟前爬下,撅着屁股在查看着车子,这样看了一会儿,他爬起来拿了个修车工具,又钻到了车下。他倒腾了一会儿,车子终于又响了起来,车子往前没有走多远,然后就在村口的打谷场上,停了下来。
车子停稳妥后,从车上下来两个人,他们在地里劳作的人们目下注视下向村部走去。进去没一会儿,后庄的村长就跟在他们身后屁颠屁颠地出来了。
原来他们是县里给弄的那啥子电影下乡,来乡下免费给大家放电影的。围过来的人们听到后,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村长朝地里喊道:“县里来俺村放电影了,赶紧的过来几个人帮忙。”听到村长的叫声,很快就有几个年轻人丢下手里和活计,往这边跑了过来,大伙儿七手八脚,很快就忙乎开了。而且,村里今晚要放电影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每家每户。
他们在打谷场的前面打好桩、很快就把那块有些脏的白色银幕给挂了起来。那时,天色还尚早,因为村里难得放一回电影,孩子们都早早来到了打谷场,他们高兴得在场地奔跑着、欢叫了。来放电影的人吃着自带的干粮,完了,乘着渐渐下落的夕阳,他们在场地略靠前些的中间调试着机器,开始做着放映前的各种准备工作。远处,仍有人在地里忙碌着。
太阳最后终于慢慢地从西边滑落下去。一大片桔红色的晚霞从夕阳落下的地方弥漫开来,像一张巨大的帷幕,在天际间缓缓移动、消散,淡淡的夜色在人们不经意间悄悄爬了上来。村庄变得模糊了,吃了晚饭的大人们开始从家里走出来,踏着浅浅的夜色往村口放电影的地方走去。
但是,场里早已被远远赶来的人给层层包围了起来。本来,草垛是极不情愿去凑这个热闹的,无奈,世弟还有菊凤他们非要把她拉来。也许,世弟早已知道场地挤满了人,从家过来时,他把自行车也骑过来了。他从家里往外推车的时候菊凤说:“离家很近的,你还带着车子干啥呢?”他说你懂个啥,俺们这时候去,场里肯定都是人,带上车子,如果看不见,可以让草垛站在车子上看。虽然是前后村,还是有些路程要走的,从他们家过去,他们经过自己村的一个油坊。那时,菜籽已经收仓,他们经过那里时,里面还有人在忙着,轧榨菜籽的声音远远传了出来,这种能将那些小小的、褐色的菜籽榨出油来的过程是草垛从未见过的,她很好奇地向往里面张望着。世弟与菊凤看着草垛的样子,都觉得很是好笑,油坊的后里是成片成片的玉米地,它们立在浅浅的夜色里,随着榨油机高低起伏的声音不停地摇摆着。
油坊低矮的院墙内还生长着树,那些树似乎栽种的时间不长,几棵树都不是很大。草垛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树上的叶子被晚风一吹,有几片浅黄色的叶子纷纷从院内的树上落下,它们好像极不甘心这种幽禁于庭院的日子,从枝头脱落的一瞬,突然飞了出来,那些飞出院外的叶子,在高处舞了几下,这才从草垛的头上和眼前慢慢飘落下来,落在她的四周及脚边,甚至还有两片叶子落在了她衣服上。草垛觉得它们很像自己,一直在寻找着自己喜欢的地方,一切都显得是那么自然且美妙。怎么会突然在脑子闪过美妙这个东西呢?草垛被夜晚某些不明的色彩牵动着,她想,落叶虽然是黄色的,但是,它们是鲜活的,只是在特定的环境与季节里变换而已。这一瞬间,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了,奶奶老宅子里的那些花草、树木还有住在宅子里的那个女人,她们都活得很美妙呢,因为她们最终摆脱了人为的一些动机,现在就只为了活着而活着。
草垛想着这些的时候,稍远处的世弟感到等得有些久了,站在暗影处叫她:“姐,俺们赶紧走吧,要是再晚了,恐怕电影都快开始了。”草垛转过身来,她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服,其实衣服上的那些叶子早已不在了,当她很想仔细去寻找它们的时候,才感到自己的与内心都格外空落起来。在世弟叫她的声音里,他们三人一起又继续向后村打谷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