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关城,隶属北安王国管辖,此关往南叫中原,往北叫关外。所谓关外,便是指那无人知其广袤的北莽群山。
虽是边关扼要,但由于南入冰岩大漠,云关城已逐渐被朝廷废弃,如今只留下千余兵士驻守,由北安军定期轮值。
这个本来光景荒凉的边陲小城,现下却人满为患,热闹非凡。街边的残垣废舍,被精明的生意人重新修整完好,挂出了各种饭铺酒肆的招牌。
作为这里为数不多的土著老店之一,云关客栈比起那些临时修整的店面,生意自然要好上许多。
“哼哼,小子,原来你躲到这里来啦。”白衣少年眨着一双大眼睛,一脸得意地瞧着苏木。然后将摺扇拍在桌上,伸出一只葱葱玉手,道:“拿来。”
苏木仿若不闻,自顾喝着酒。
白衣少年似乎心情不错,扬了扬下巴,威胁道:“哼哼,你敢不把本公子的东西还给我,我就把你的身份宣扬出来。”
苏木面上冷淡,心里却是在犯愁,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一件让自己为难的事。他向来解决问题的习惯都是拔剑,杀人。如果一个人死了,那自然不会再制造麻烦。然而眼前这个人,这个看起来细皮嫩肉的少年人,他还杀不了。他不知道这个少年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屡次跟自己过不去?
苏木正不知如何是好,白衣少年已大声叫了起来:“喂,各位大侠好汉,这个人……”
可是话只说到一半,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让他只觉得浑身一凉,后面的话“咕咚”一下咽了回去。
不过随后呢,白衣少年的脸色就是由惊转怒,“啪”地一拍桌子,起身指着苏木,对众人喊道:“就是他,七天……”
“我给你。”苏木淡淡地吐出三个字,他不得不妥协。
少年瞧着他,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笑过之后,他还是朗声说出:“就是他,七天前在杨槐沟,杀了各派一百余众,抢走了琢天宗传承。”
苏木碗中的酒猛地泛起一层波纹,但很快,又恢复如初。既然拿人家没办法,生气有啥用?
而白衣少年说完这句话,则撅起了嘴,挑衅地看着苏木。让你装波伊,让你抢我东西,让你躲着我,我就不信,治不了你?
客栈里的人都看着他。
“小子,七天前杨槐沟,杀了六派百余名弟子的……”这人话未说完,便生生止住了声。
那个人,就是这个人?这个人,如果真的是那个人……
酒肆中的所有人,只须臾间,便像被人施加了定身术一般,个个噤若寒蝉,定在原地。和门外街上地吵嚷声,形成了鲜明界线。
苏木提起酒坛,发现最后一坛酒已经喝完。于是他回头看向店小二,示意要酒。
可是店小二却没有动,他只是呆呆地看着苏木。
客栈里,几乎所有人都手按兵刃,眼睛死死地盯着苏木,一动也不动。他们企图得到一个答案,这个答案,像一块坚冰,塞在他们的心脏里。
这个答案,藏在一副瘦削的身体里,而这副身体的主人,看起来尚不及弱冠年华,他就那么随意地坐着,将三个酒坛逐个倒提起来,往他的碗里使劲儿控了一控。
白衣少年先是看地一愣,但很快又转为欣喜,拍手叫道:“哇,好玩,好玩。”他用无比崇拜的目光看着苏木,好像一只刚刚爬出蜂巢的雏蜂,看到了整个儿春天。
苏木仰头喝完了最后一口酒,酒不多,他喝的很慢,仿佛喝完了这一口酒,就要做出一个很难地选择。
他放下了碗,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放在桌上,起身向门口走去。
“慢着。”正当他要伸手掀开门帘的时候,身后却蹦出了这么两个字。这两个字生涩而又沙哑,显然,那个说出这两个字的人,也经历了一个很难的选择。
苏木皱了皱眉,当下的云关城,谁知道隐藏了着多少高手?一旦出手,很可能被人给盯上。苏木不是一个自大的人,他接触这个江湖,满打满算,也只三年时间。
“在场的诸位,也都想留住在下吗?”苏木声音冰冷道。
无人搭话。
无人搭话的意思也很明显。
“不想与苏某为难的,在我数到三之前离开,一。”
“二。”他不急也不慢,语气中没有掺杂任何情绪。
除了店伙计,没有一个人离开,有些人甚至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着,却总归是没有离开。
这个时候,来到这里的,哪个没有几分傲气呢?
“三。”
“呲昂——”一声短促的剑鸣,如怒江之浪,在众人耳窝中呼啸翻腾,久久不绝。
接着就听得“叮叮”!分明是两声精铁交击之响,却分不出哪个先,哪个后。
一去一还。
苏木还站在门口,他仿佛只是转了一个身,刚才面向门外,现在面向屋子里。而客栈里的众人,也都没有动静,他们只是伸手握住自己的咽喉,那里,有一条红线。
一片血腥气蔓延开来。
苏木眉头又皱了几分,因为,除了他自己、白衣少年,还有两个人活着。
白衣少年退在苏木身后,周身有红光流转,煞是好看。
一片重物倒地声后。
“好剑法。”鼠目中年背靠在一根柱子上,几道裂纹朝着柱子两端蔓延,发出一串“嘣吱,嘣吱”的声响。他平静道:“久闻阁下剑术出神,今日能得一见,卞沙行死而无憾。”语气不悲不喜,方才讲述江湖传闻时的俚俗品样,早已荡然无存。
还有一人,则是那布衣青年:“在下孙逾止。”
卞孙二人对视一眼。
“看剑。”卞沙行踏上一步,手中长剑撑开一片水波,向苏木倾洒而来。
孙逾止道:“得罪了。”手中一道银光疾刺而出。
江湖上年轻一辈动手,人多杀了人少也是常见,老一辈人若是掺和,也是只能劝架,不得杀人。而如果两个武林前辈动手,那无论是谁,也不得插手。否则,便会成为武林公敌。这些规矩长久以来被江湖公认,自然是有道理的。
可现在,一个成名已久的武林高手,却联合云野教暗雨堂堂主,对付一个年轻人。
也许,这就是江湖。所有的侠义,都可以上演,所有的热血,都可以挥洒,所有的规矩,也都可以破坏。
拆得数十招,卞孙二人均已身负重伤,出手无不是同归于尽的招数。苏木虽然剑法超群,却输在阅历不及,一时也不能将二人斩于剑下。
半刻钟一过,苏木虚晃数剑,退出圈子,竟不看二人一眼,还剑入鞘,转身走了。
待他走出十余丈远,身后便传来“呵嚓嚓”“轰隆”一片大响,云关客栈,一朝寿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