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透过云梦山还在沉睡的奇云幻雾,隐隐可以看到一个少年身影正在演武场上比划着什么,身形展动,忽而轻灵,忽而迟滞;左手轻揽,瞬间带起一片云雾,右手回旋,忽地一顿,一股爆炸性的寸劲随即将成形的云雾骤然震散,左手接着一捋,十指急速律动,纷散的云雾在指尖下聚成了一条丈许来长的云龙,鹿角、兔眼、牛耳,头似驼、项似蛇、腹似蜃,鳞如鲤、爪如鹰,掌如虎,栩栩如生,势沉又不失灵动,迅疾又不乏威猛,左手轻轻一带,那云龙似发出一声轻吟,挟风雷之势向着右手猛攻而去。面对着势不可挡的云龙,右手丝毫不惧,左突右闪,如游鱼一般总能在绵密的攻势中寻到缝隙,穿梭而过,虽是有惊无险,却也不免被压制在下风。仔细看来,右手虽处于劣势,但闪避之中不慌不乱,仍有余暇,五根修长的手指在攻防之间不断轻点在云龙身上的鳞片,被点上的鳞片总在瞬间暗淡失色,不消半刻,原本神完气足的云龙已失去了大半光泽,这时,左手猛然一顿,握掌作拳,云龙一声怒吼,如雷霆降世,一口噬向右手,右手似乎知道厉害,依旧不与之硬碰,手腕一翻一沉,堪堪躲过这巨龙之口,随即向上一勾,食指中指并作一齐,凝聚内力的剑指刹那剔透莹白如玉,“啪”的一声轻响,不偏不倚,正好点在云龙项下的一片逆向生长的鳞片上。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这云雾之龙似乎也是一样,不过,却不等它喉间发出咆哮,原本周身色泽暗淡的大半龙躯突然间光芒大作,一缕缕光芒如利剑,从被右手关照过的鳞片中迸射而出,尤其以那片逆鳞处的光芒最盛。
“砰——”
光芒不过持续了数次呼吸,丈许长的云龙便如烟花一般爆裂开来,隆隆声浪遥遥翻滚向远方,将方圆数里的云雾尽皆震散,这一爆也将制造这场爆炸的“罪魁祸首”显露出来,只见这少年清秀挺拔,俊逸的面庞下隐隐有着一层莹润玉色,竟是重伤痊愈的卿离!
瞧他的气色与刚才施展的招法道术,显然武功内力俱都大进。
“阿离哥,一大早的你又发什么神经?!”闻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个一身淡青色衣袍的少年,看上去与卿离差不多大小,可不正是许久不见的卿弦么?只见卿弦此刻衣衫颇有些凌乱,显然是匆忙起床,还未及仔细梳理。
卿弦打了个哈欠道:“阿离哥,三个月都不见你人影,这第一面就是被你从美梦中吵醒,这么一大早你就不能不练功么?”
卿离闻言向四周一看,果然四周围了不少“卿”字辈以及更小的“念”字辈的弟子们,众人不约而同的对卿离颇为不满,“念”字辈的弟子还好,“卿”字辈中的弟子对于这个扰人清梦的祸首,毫不掩饰眼中的不满,甚至还有些轻蔑,其中更有一些卿离的“老熟人”,不等卿离赔礼,一人身穿紫衣,眉目整洁,头发更是书里的整整齐齐,显然极为重视自己仪表的少年,已先开口道:
“我说卿离啊,你这是怎么回事?想把云梦山给炸了么?”
卿离看着他的眼神也是颇有敌意,但自己有错在先,还是强忍着道:“卿溪师兄,小地方才在试练新招,不慎失手这才搅扰了各位美梦,卿离向各位师兄师弟告罪了。”
卿溪不屑道:“你叫谁师兄呢?你也配称为鬼谷弟子?”
卿离道:“三月前,掌门已将我收入鬼谷门下,我敬你一声师兄,已是给你面子了。”
卿溪大笑道:“你莫不是做梦还没醒吧?掌门会收你?别说笑了,就算你是玄一长老的义子,鬼谷也容不得你这欺世盗名之徒。”
卿离冷然道:“你说谁是欺世盗名之徒?”
卿溪戏谑道:“自然是你了。”
卿离眼神一冷,一抹灰芒自眼底划过,演武场上的气氛骤然剑拔弩张。
“干嘛呢?干嘛呢?都赶紧散了,大早上的不睡觉在这儿干嘛呢,都散了。”这时,卿弦眼见情况不妙,急忙出来打着圆场,显然,卿弦在这些弟子中颇有人望,大多数人纵使有心留下来,也只得各自退去了。众人已散,卿弦也走到卿溪身旁,低声道:“你小子别给我没事找事,赶紧滚回去。”
卿溪似有些不甘道:“师兄,可他……”
卿弦怒道:“我的话你听不懂吗?滚蛋!”
卿溪悻悻地应了一声,随后瞧了卿离一眼,面有恨色,却也只能不甘地退出了演武场。
卿弦不禁问道:“这小子跟你有什么仇?这么针对你。”
卿离摊了摊手,无奈道:“不就是小时候我找他比武,他被我胖揍了一顿吗?不过,这么多年了,我也被他揍过不少回了,哪次不是把我揍得半个月下不了床,他还不解气么?”
卿弦摇摇头道:“谁知道呢。”
众人散去,演武场上也只剩下了卿离和卿弦两人,卿离不禁问道:“小弦子,今天距上次咱俩比武真的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卿弦有些奇怪地看着卿离,伸手想要摸向他的额头。卿离一手打开,道:“你干嘛!”
卿弦道:“你不会是发烧了吧?从上次你耍诈赢了我之后,已经过去整整三个月了,我还以为你被发现私学御剑术被赶下山去了呢。”
卿离喃喃道:“竟然已经这么久了。”
卿弦在一旁看着,还道他出了什么事,忙道:“你不会真的被发现了吧,那你怎么还敢上云梦山来?快快快,我偷偷送你下山,可千万别被人发现了。”卿弦一阵手忙脚乱,却发现卿离正微笑的看着自己,不禁哭丧道:
“完了,完了,这是真傻了,阿离哥,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正哀叹着,卿弦忽然感觉后脑勺儿被拍了一巴掌,只听卿离道:“你才傻了!不过我学御剑术的事确实被发现了。”
卿弦闻言惶恐道:“啊?!那你还敢出现在云梦山上,你不会是想把我供出去吧。”
卿离无语道:“你看我像那种人么?”
卿弦摇摇头,又道:“那你回来干嘛?”
卿离道:“谁告诉你我被赶下山了?我刚才不是说了,我被掌门收入鬼谷门下,我现在已经是一名鬼谷弟子了。”
卿弦愣了愣,突然神秘一笑,到使得卿离一头雾水,问道:“你笑什么?”
卿弦又是一阵窃笑,道:“我在高兴啊,高兴,真是高兴,我又有一名师弟了,哈哈哈哈!”说着,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卿离气道:“好哇,你小子又皮痒了吧?”
卿弦仍是笑道:“阿离哥,这次我可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卿离道:“那更好啊,我正愁找不到人练练手呢。”
卿弦一愣道:“阿离哥,我就是开开玩笑,你还当真啊,你不在这三个月,我的鬼谷心法已到了第七重了,虽然只是初窥门径,可也不是三个月前能比得了,你确定要拿我当对手?”
卿离道:“好小子,进境挺快嘛,不过,这样才够当我的对手,全力出手吧,不然,你没有机会的。”
一再被卿离刺激,卿弦也不禁燃起了争胜之心,“唰”地一声,我闻剑已然出鞘,卿弦昂然道:“阿离哥,亮剑吧。”
不想卿离却微微一笑道:“看你的本事吧。”
卿弦气道:“好,一会儿你就知道轻敌的下场了。”
说罢,我闻剑碧光一闪,便向卿离攻去,刹那间,演武场上剑气纵横……
……
一炷香时间过去,云雾轻轻飘散,显露出两个人的身影,只见两人离的很近,卿离左手双指正夹着我闻剑的剑尖,身子微倾,另一端在卿弦手中,可无论他如何催动内力,却如石沉大海一般,毫无动静,向上看去,只见卿离右手中也正握着一柄青灰色的长剑,只是这把剑已抵在了卿弦的咽喉上。方才一场大战,卿弦的修为确实精进不少,迫使卿离后来也不得不祭出了归尘剑,只是归尘剑锋芒一出,卿弦便处在了下风,再难逆转。
胜负已然分晓,卿离松开了我闻,淡淡笑道:“你输了。”
卿弦将我闻剑收回鞘中,颓然道:“这才三个月,你怎么就变得这么厉害,内力竟然也比我强得多了,阿离哥,你到底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卿离闻言似乎想起了什么,恍然道:“对了,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那个回头再跟你说。”说罢,身形一闪,竟用上了幻云步法,几次呼吸间便消失在了浓浓的云雾中。
……
云梦山鬼谷弟子房的西南角,一间木屋孤零零地矗立在映月坪前,木屋的构造虽显简朴,却自有一股清新淡雅的风格,门前种着两株芍药,正开的明媚娇艳,瑰丽动人,有道:“醉眠芍药裀,情解石榴裙。”芍药娇媚,恰与木屋清雅的风韵相辅相成,可见品味,可想主人的风姿,亦应如是,浓妆淡抹总相宜罢。
而此时,木屋前正有个灰布衣袍的少年来回走动,显得与这片风景有些不相融洽。
原来,这里便是卿颜的住处,卿离从玄清真人那里得知当日是卿颜将自己带回了鬼谷,以及那琼花碧血丸的事,便向他询了卿颜的住处,想要当面道谢,路上虽然遇到卿弦耽搁了一会儿,但到这里时时辰还是尚早,想上前敲门,却又怕打扰她休息,如此这般,便纠结起来,使得向来果决的卿离也不禁大为犯愁,于是就在这门前足足踌躇了一个时辰,亦未有决断。
天早已大亮了,好容易卿离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走到门前,抬手刚要叩门,却又心道:“受了人家这么大的恩情,不带些回礼是不是不太好?”念及此处,刚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卿离刚退了一步,这时,只听“吱呀——”一声,木屋的门忽地开了,一张倾世娇颜映入眼帘,伊人星眸微睁,虽然还未施粉黛,睡眼惺忪,却依然是倾国倾城之姿,连门前的两株芍药也不禁为之黯然失色。
看见眼前还抬着一只手的少年,卿颜不禁一愣,随即露出喜色,展颜一笑,便让人觉得眼前一亮,多了一份明媚。
“你的伤都好了吗?”卿颜笑道。
卿离还在呆呆出神,闻言才忽然惊醒,忙道:“好,全都好了。”
卿颜拊掌道:“那就好,害得我担心了好久。”
“是……是啊。”卿离紧张之下,竟忘了自己来的目的。
卿颜问道:“话说,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么一问,卿离才恍然道:“我……我是来跟你道谢的,谢谢你那天救我回来,还为我浪费了那些丹药。”
卿颜道:“有什么好道谢的,若不是有你,我恐怕也回不来呢,礼尚往来,咱俩扯平了。”
卿离急道:“怎么能算扯平了呢?那个什么花什么丸……”
卿颜提醒道:“琼花碧血丸。”
卿离道:“对,琼花碧血丸,掌门已说了,那可是稀世之物,你却拿来救我,这份恩情我一定要还的。”
卿颜见他眼神坚决,大有此恩不报誓不为人的意思,只得无奈道:“那好吧,你想要怎么报答我呢?”
这下卿离可犯难了,据玄清真人告诉他,那琼花碧血丸乃是古仙遗珠,珍贵程度,世间难有能出其右,而他却是两袖空空,实在拿不出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踌躇半晌,只得尴尬道:“我也没什么珍贵之物,只剩下这条命了,以后但凡你有所吩咐,刀山火海,我都在所不辞。”
卿颜狡黠一笑道:“谁说你没有什么珍贵之物,你的归尘剑不是就不错吗?”
话音未落,只见灰芒一闪,归尘剑已然被卿离平托在掌中,卿颜却也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忙道:“我开玩笑的,我又不是没有仙剑,再说了你把自己的剑给了我,你用什么呀?”
卿离道:“额……这倒是个问题。”
卿颜扶额道:“这样吧,你答应帮我做三件事,就当报答我啦,怎么样?”
“什么事?”
卿颜思忖了一下,却又发现实在没什么事可做,便道:“现在我还没想好,等以后想到了再说吧。”
忽然,卿离想起了什么,默念口诀,便将一朵红花去了出来,原来便是那日卿颜帮他固定断骨时用的红绫。
“这个……还给你。”
卿颜见红绫虽已被清洗干净,可那朵红花却一如原来,不禁俏脸一红,道:“都沾上了好多血,你还留着干嘛?”
卿离忙道:“没有,我都洗干净了。”
卿颜轻轻接过红绫,低声道:“多谢你了。”
卿离道:“我应该的嘛,其实说起来惭愧,那天在封魔涧的时候我还怀疑过你,现在想想我真是个笨蛋。”
话音未落,但见卿颜脸色一沉,嗔道:“你就是个笨蛋!”
卿离正自不解,卿颜又道:“我还有事,你回去养伤吧。”
“诶——,我伤已经好了。”
话音甫落,只听“砰——”的一声,木门便已重重关上。
只留下被拒之门外的卿离,一脸茫然,喃喃道:“怎么忽然就这样了,我说错什么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