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岚山山腹,夜明珠依旧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纵是数千颗的光芒汇聚,也仅仅将祭坛外围的黑暗驱走了些许,让人勉强能分辨出上面雕刻的周天八卦,奇花异兽。
此时,祭坛一直空旷的中心多了样东西,一个坛子,坛子形貌古朴,上面刻着一些意义不明的古文字,隐隐散发出的浩然之气与八卦图案遥相呼应。整个山腹之中似乎隐约缭绕着一阵阵低沉的诵咒声,咒声晦涩低沉,仔细去听时,却又一片寂静。
祭坛中央,紫霄宫宫主,紫阳真人正肃立于封魔坛前,一阵阵艰深晦涩的咒文便是从他口中传出,咒声忽然转为高亢,
“法地则天,守道自然,开!”忽地,紫阳真人大喝一声,咒声戛然而止,封魔坛中应声骤然亮起了淡淡紫光,紫光由暗到明,由强到弱,刹那间便将整个山腹照得透亮,冥冥紫光,映得这山腹之中颇为梦幻。
“吼——”紫光极盛之后便即转衰,伴随着一声嘹亮的龙吟,一条通体漆黑的巨龙便从坛中探出了半个身子,巨龙浑身黑如浓墨,一双龙目呈现血一般的殷红,最为奇特的是这巨龙背上竟生了一对翅膀,半截龙躯始一出现,便使得这原本也算空旷的山腹显得十分拥挤,黑龙的下半身被封魔坛强盛的紫光牢牢锁住,山腹八方亦是各亮起了一道紫色符咒,呈困龙之势与中央的祭坛遥遥辉映。
虽被封困,那黑龙仍是不改倨傲之色,睥睨八方,一股浩瀚龙威散发开来,让人忍不住有种颤栗的感觉。
“魔龙,你考虑的怎么样了?”紫阳真人却不为他的龙威所慑,浑身萦绕着一层淡淡的紫光,说话也是毫不客气。
“老杂毛,用些卑鄙手段将本座囚禁于此,你休想本座屈服!”魔龙稍脱束缚,便即破口大骂,显然愤怒已极,充斥着怒火的吼声,直震得整座紫岚山都微微颤动。
紫阳真人对于魔龙这般态度显然不是第一次见了,面对着这番地动山摇,眼皮也未抬一下,淡淡道:“你在这封魔坛里也待了一个月了,那滋味当真好受吗?”
魔龙冷哼一声,心中虽对封魔坛仍有余悸,却仍是不改凶厉,道:“本座可杀不可辱,你休想以此来威胁本座,封魔坛虽然厉害,却也杀不死我,本座若有脱困之日,定要你紫霄宫上下付出代价!”
面对着魔龙的威胁,紫阳真人突然语气一转,道:“有一件事你或许还不知道,你们的魔尊早已与我结成同盟,共襄大事,你我之间其实早已是盟友了,你帮助我,只是盟友之间的合作,何来屈从一说呢?”
魔龙冷笑一声,显然并不相信。
“你不信?”
“你们人类口蜜腹剑,尔虞我诈,你真当本座是无知稚童,那么好骗?”
紫阳也不生气,只是轻轻抬起右手,手上骤然窜出一朵紫色的火焰,紫焰始一出现,山腹之中温度陡然升高,霎时间便如熔炉一般,绕是魔龙也感到颇有些燥热难耐。
“哼,不过是《紫微星录》第八重,当年比你厉害得多的紫神炎我都见识过,还会怕了你这第八重的紫炎?”魔龙颇有些不屑道。
紫阳心下明白自己于《紫微星录》的造诣尚未登顶,魔龙乃是经历过千年前诛魔之战的,他口中能使用代表第九重顶峰境界紫神炎的人必定是紫霄宫开派祖师,紫霄真人。修为不及祖师,却也没什么好丢人的,更何况自己还有……想到这里,紫阳真人轻笑道:
“你瞧仔细了,这可不止是紫炎。”说着,紫焰之中突然泛出一缕黑芒,迅速与紫炎融为一体,化作一团紫黑色的火焰。
“这是……”魔龙眼神微微一凝,在这紫黑火焰中他仿佛嗅到了一抹熟悉的气息。
“我给它取名叫作紫冥炎,如何,可比得了先祖的紫神炎吗?”紫阳傲然道。
紫冥炎在他掌中熊熊燃烧,可山腹中的温度却不增反降,那一抹深邃的紫黑,分明是火焰,却隐隐透出一股阴冷。
魔龙的一双血眸盯着那微微跳动的紫冥炎,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出这紫冥炎与方才的紫炎简直是云泥之别,相差不可以道里而计,更令他惊骇的是这紫冥炎中竟有着浓郁的魔气,一个人类怎么可能拥有魔气,难道……
魔龙久久无言,一双龙眸中不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紫阳真人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等待,他的耐心一向都很好。
默然半晌,魔龙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如今的魔尊是谁?”
紫阳道:“我怎知道?我们只是盟友,我只要知道他是魔尊便够了。”
魔龙微微点头,忽然间,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跟不上这个时代了,或许是因为被那个老不死纠缠了千年吧,想起应龙,魔龙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我可以答应你,但如你所说,我们只是盟友,事成之后,你须得还我自由。”魔龙终于妥协。
紫阳颔首道:“那是自然,不过之前的这段时间还是请阁下再忍耐一下,得罪了。”
魔龙冷哼一声,龙首一摆,竟自己回到了封魔坛中,紫阳见状也是颇感意外,随即手中法印抛出,便将坛口牢牢禁锢。
见到荧荧紫光蔓延坛口,终于将坛中与外界彻底隔绝,紫阳不禁冷笑道:“事成之后?事成之后你若还有命再来讨要自由吧。”
阴冷的笑声在山腹中渐渐低不可闻,紫阳真人的身影也随之消失。
云梦山东侧,有一道纵横南北,长约三十丈,高十丈有余的峭壁,壁顶是一片略显狭小,只有不到一丈宽的平台,台沿下镂刻着三个书丹大字——“舍身台”!
这小小的平台便是鬼谷有名的禁地,舍身台了。相传鬼谷历代祖师若非意外,自觉大限将至时都会在将掌门之位卸下后来到这舍身台,悄然离开。赤裸而来,离去时连一具尸骸也不曾留下。此外,舍身台名为舍身,既是鬼谷祖师舍身之地,相传其中也有不少不离开,舍却肉身后,灵魂仍滞留于此,凝望着挚爱的山峰,幽谷,还有人……
因为有不少祖师英魂不散,徘徊于此,以期能为门派再尽一份力,此地也成了一些特殊弟子的闭关之所。
与当今鬼谷掌门玄清真人同辈的“玄”字辈中,便有弟子曾在舍身台闭关数月,后来终成一代天骄,成就了他们那个时代最为闪耀的绝峰。
如今,这舍身台上亦是坐着一人,不过却不是派中弟子,而是鬼谷的长老,卿离的养父,玄一。
此时的玄一正盘膝而坐,灰色的道袍上已沾了不少灰尘,却不知他在此做了多久,仿佛已经与周围的一切融为一体,成了一座灰色的雕像。
说也奇怪,云梦山常年云雾缭绕,每处景观皆是云伴雾随,缥缈若仙境,却唯有这舍身台,难寻一丝云雾,不足一丈的平台上一览无余,清楚分明,平台的地面光滑如镜,人立于其上,几乎能反射出倒影。
忽然,静坐许久的玄一嘴唇嗡动,似是在喃喃诉说着什么。
“舍身,舍身……若不看得清楚透彻,如何舍身?”言语之中,眉宇之间痛苦挣扎。
细细算来,从玄一到这舍身台来,已逾四个月了。
枯坐四月,脑海中不断闪过从前种种,一会儿是少时与师兄弟一同练剑,一会儿是身受重伤之时被“他”所救,一会儿又转到了一个女子的音容笑貌,最终定格在那俊朗少年的背影,背影中,卿离手中持着一把长剑,剑作青灰,形貌古朴,便是归尘剑无疑了。
“归尘,归尘……阿离……”玄一双目紧闭着,低低的呼声中尽是苦涩。
忽然,玄一似乎又回到了当日的场景,那天,“他”似乎有些急事,脸上已不见了那抹淡然的微笑,那微笑曾经不知令多少人为之倾倒,“他”怀中抱着个正在熟睡的婴儿,对自己说:
“师弟,这是我和阿卿的儿子,取名叫阿离,我想来想去,还是只有请你代为照顾他最为稳妥。”
“阿离……”
当日,“他”就那么淡然地说着,玄一便接过了孩子,轻轻唤道,不知是何滋味。
“他”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回荡在玄一耳畔,恍惚间,玄一似乎正看着当年的自己,失魂落魄地接过襁褓中的婴儿,刚接过手,那婴儿突然醒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就这么看着自己,忽地展颜笑了。
就是那一刻,玄一决定要把这个孩子平安幸福的抚养长大,给予他世上最好的一切。
时光飞逝,襁褓中的婴儿已成了挺拔的少年,不再似幼时整天围在他的膝前,他一向禁止少年修道,却拦不住少年自己练习武功,练武亦有助于强身健体,想想也就由他去了。
少年一天天长大,也越来越聪明,对于剑术上的理解愈发深刻,那惊人的天赋就像曾经的“他”一样,这时的玄一还没有意识到。
一天,少年兴冲冲地跑到玄一面前,告诉他自己自创了一套剑法,剑法虽然还有些稚嫩,但其中精髓却是令玄一也感到震惊,看着少年脸上洋溢的笑容与期待,玄一一瞬间将什么都忘了,帮他完善了剑法,还给这套剑法起名为冲虚。待他看到少年舞起剑时的身影,那一刻,他忽然发觉,少年已经悄然改变,与那个人已有了三分相似。
他有些担心,他把卿离当做自己的儿子,可自己的儿子怎么能不像自己呢?
于是,他更加严格地禁止卿离修炼道术。
可是,少年似乎总叛逆。
有一天,他突然发现卿离偷学了御剑术,这可是鬼谷的不传之秘,卿离虽承了“卿”字辈之名,却因为自己的坚持,一直未入鬼谷。
于是,他压着卿离来到太清殿,不知隐约间在期待着什么。
来到太清殿,却见到玄目师弟也在,这是自己始料未及的,自己这位师弟执掌鬼谷刑罚多年,一向严厉,为众人所敬畏。
“阿离若是交友他处置,那可……”想到这里,玄一又忍不住出声求情。
没想到掌门师兄却让卿离戴罪立功,还将归尘给了卿离,那柄曾经在“他”手中纵横天下的剑,辗转之后,竟又到了卿离手中,看着卿离舞剑的身影,似乎与“他”又近了几分。
十日之后,卿离竟重伤而归,好在性命无忧,有玄清救治,这些伤势应是无虞。此番磨难,卿离反而因祸得福,自己以后怕是再也无法阻拦他了。
看着卿离昏迷中仍不失坚毅的面庞,玄一只觉得和“他”在渐渐重合。
于是,他不等卿离清醒,便留下一封书信,匆匆去了。
来到舍身台后,他忽然发觉这里并不似自己想象中的那般,不算宽阔的高台既无云雾缭绕,也没有仙家灵气,无论日光还是月光皆是直射而入,这里仿佛就是一座普通的高台。
传言中的祖师之灵也未曾见到,或许是他们并不看好自己这个平庸的弟子罢。
舍身,舍生,舍情,自己究竟能舍弃什么呢?舍生成仁,亦或是舍身成……
玄一忽然间似乎看到前方有一条道路,只是不知道这条路通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