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元辰子苍白的面庞渐渐恢复红润，眉心的黑气也消于无形。
他缓缓睁开双眼，微微一震，便将身后四位老者的手掌震开。而后，缓缓起身，重重的叹了口气。
“掌门师伯何故叹气？”一位消瘦老者见状问道。
元辰子踱到殿门前，望了眼天外的乌云，叹道：“黑云将至，风雨亦不远了。”这话似是在回答消瘦老者，又像是自言自语。
他身后，一位长须老者忍不住问道：“难道师伯您已预测到了什么？”
元辰子没有回头，忧虑道：“开阳，开明，你们可认得先前我眉间的黑气？”
开阳，开明皆是一愣，面露茫然之色。
“师父，那可是《阴阳道藏》中所载的‘诛心煞气’？”说话的这人黑须白面，虽是年过半百，却精神奕奕不输少年。
“开尘倒是记得清楚，不错，正是‘诛心煞气’。”元辰子依旧没有回身，言语中也不曾有褒奖之意。
听到师父确认，开尘不禁颤声道：“您……您开了阴阳眼？！”声音中竟带了一丝悲戚。
元辰子道：“这几月来，我总觉得心神不宁，似乎有大事将要发生，犹豫了三个月，不安之感却愈发强烈，这才终于下定决心开了阴阳眼，没想到呐，没想到……”他一连说了两遍“没想到”，却就此止住，仿佛有个惊天大秘叫他难以说出。
四人却是更急，道：“到底是何事？”
元辰子默然半晌，方才叹了口气，反问道：“你们可知道‘诛心煞气’上次出现时什么时候吗？”
开阳和开明面面相觑，开尘也是面露思索之色。少时，才恍然道：“是一千年前，难道……”话到一半，他竟似不敢再说下去，其余三人见状皆是一愣，旋即便由“一千年前”这个敏感的字眼想到了什么，不由得脸色大变。
元辰子道：“上次我茅山祖师开阴阳眼，遭诛心煞气反噬，结果三个月后，人间便遭魔界大举入侵，祖师也因伤重未愈而死于魔尊之手。所谓‘诛心者必死’，今次我所受的诛心煞气虽未必比得上祖师，但也预示着此次劫难非同小可，而且我在阴阳眼中所看到的一些景象，至今仍是历历在目，丝毫不敢忘却。”
说着，元辰子的声音中亦带了一丝悲悯，甚至是恐惧。
四人下意识问道：“师父，师伯在阴阳眼中看到了什么？”
元辰子阖上双眼，缓缓道：“尸山血海！”
……
盏中的茶已凉了大半，茶盏边的人仍是一言不发。暴雨前的天气闷热的厉害，这屋子里却隐隐有一丝凉意。
楚流风在这紫薇殿中已枯等了两个时辰，紫阳真人坐在首座上，也等了两个时辰，桌上的茶已换了五、六盏，每一盏他都没有动过，待凉了大半时，便有童子上前换上热茶，紫阳看也不看，只是瞧着阶前的弟子，像是在等着他说话。
楚流风低着头，似乎也在等着座上的师父先开口，两人不愧是师徒，耐性似乎都颇好，就这么相互等着，谁也不肯先出声。
紫阳的眉头被时间越拧越紧，眼中光芒闪烁，似乎在拿着什么主意。半晌，童子已换上了第九盏茶，楚流风依旧低着头，就那么站着，连姿势也不曾改变。
紫阳的眉头突然舒展，终于有人说话了。
“风儿，这次魔龙之灵的事你做的很好。”
此言虽是夸赞，可语气中却没有丝毫赞许的意味。
楚流风似乎没有听出来，恭敬道：“但得师父一言，流风死而无憾。”言语之中的恳切，任谁听了也忍不住欣慰。
紫阳却未动容，又道：“你素来沉着，办事稳妥，我也一直对你十分放心，只是这次怎地如此鲁莽？”
楚流风面露不解，道：“弟子愚鲁，还望师父点明。”
“你当真不知？”
“弟子实在不知。”
紫阳突然笑了，只笑了一声，便淡淡道：“那为师就帮你想想。”说着，抿了口盏中的茶，茶温刚好，“你在龙窟山设计暗害那两个鬼谷弟子，是为了报私仇，泄一己之愤呢？还是想让为师多年心血付之一炬呢？”
茶有余温，流入腹中，紫阳的话却如腊月寒霜。
楚流风也忽的笑了，与紫阳不同，他笑得颇有些凄凉：
“徒儿只是发觉那使归尘剑的鬼谷弟子进境实在可怕，与三月前恍若天壤之别，此子不除，必成心腹大患，徒儿一心为师父大计坦途，这才定计将他除去，况且如此一来，鬼谷不但损失了一名弟子，亦丢了归尘。徒儿实无私心，望师父明鉴。”
“你可想过若是他二人未死，你岂不是将整个紫霄宫置于险地？”紫阳瞧着他声悲情切，声音已有了些转变。
楚流风凄然一笑道：“徒儿自然知晓，若是计划失败，我便以泄私愤为由将所有罪责一力承担，绝不会拖累师门。”
紫阳的眉头又皱在了一起。
楚流风又道：“师父您最大的心愿不就是能令我紫霄宫压过鬼谷吗？徒儿此为亦是为了今年的封魔祭，鬼谷派中好手若死伤殆尽，定会后继无人，说不得便由此走向衰落，而徒儿若能在此次封魔祭中夺得魁首，必会使我紫霄宫声威日隆，这岂不正是师父您希望的？”
“徒儿自幼被师父养大，日日夜夜想的便是有朝一日能报答师恩。”
“您若执意认为徒儿已生二心，那边请看在这么多年的师徒情分上给徒儿一个痛快吧！”
说罢，双膝一跪，便闭目待死。
紫阳神情冷淡，似乎不为所动，但他心中却是复杂已极。
他自楚流风幼年之时便将其带上紫岚山，其间少不了用了些手段，虽然他已将楚流风那段记忆抹去，但此事在他心中一直是个疙瘩。因此，这二十余年，紫阳一直将楚流风视作心腹，又时刻提防着他。
此次龙窟山的事，楚流风虽除掉的是鬼谷弟子，但又有打草惊蛇之嫌，因此紫阳疑心大起，这才将他叫来，看它到底是否有异心，然楚流风这一番言语实是入情入理，况且自己养了他二十余年，自问并未亏待于他。难道真是自己多心了？
良久，紫阳微微抬手，将楚流风托起，柔声道：“你自幼便跟随在为师身边，我本不该怀疑与你，但我们所谋之事实在非同小可，一步出错，便会万劫不复，为师不得不谨慎呐。”
楚流风低声道：“徒儿明白师父的苦心。”
紫阳不禁流露出一抹笑容，道：“还望你不要怪为师。”
楚流风急忙又跪了下来，惶恐道：“弟子万万不敢，师父但有所命，徒儿必定万死不辞！”
紫阳却没有再托起他，道：“这次是为师错怪你了，你去吧。”
“是。”
楚流风又叩了个头，才缓缓起身，退了出去。
出得紫薇殿大门，还不带他松口气，便被一声夹着关切的呼声唤走了。
“师兄，你终于出来了！”
定睛一看，便见到阿岐正在等着自己。
看到这干净淳朴的少年，楚流风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也干净了许多，脸上又挂起了那抹和煦的笑容，似乎只有在面对这少年时，这笑容才有几分真切。
“师兄，宫主他老人家是不是训斥你了？”
楚流风微笑道：“没什么，只不过是说了龙窟山的事。”
阿岐道：“宫主肯定将这件事都怪到了你头上，都怪我，若不是我拖了后腿，师兄就能救得了鬼谷的两位师兄了。”
楚流风道：“我没救了他们，顶多是师父绕不过我，若不救你，我自己也不会绕过自己。”
阿岐抬起头，眼中净是崇敬感激，在他心中这位大师兄几已成了圣人。
楚流风又道：“这次龙窟山的事俱在意料之外，谁也想不到会变成这样，师父他老人家已经修书送往鬼谷，致过歉了，毕竟这等天灾人祸，我们能逃出来已是侥幸，只不过或许鬼谷派的人会对我有些敌意便是了。”
阿岐大声道：“发生这种事也不是师兄你愿意看到的，他们怎么能怪在你头上，他们若要找师兄的麻烦，我第一个不答应！”
楚流风叹道：“此事与你无关，他们若要讨说法，尽管让他们来找我便是，你切不可强出头。”
“师兄，我……”阿岐还欲争辩，却被他打断道：
“你武功修为还不到家，还是能避则避。”
阿岐闻言一阵黯然，却听楚流风又道：
“等你武功有所成的时候，便能与我并肩作战了，师兄也期待着这一天呢。”
阿岐听在耳中，只觉得精神亦有些恍惚了，喜道：“是师兄，我……我一定勤加修炼，争取早日能帮上你。”
“师兄也相信你，”说着，从怀中掏出三卷竹简，色泽尚新，显然是不久之前才抄录完毕。
“这《紫微星录》我先下传给你，上面有我修炼时的体悟心得，你当认真修习，但也不可急于求成。”
阿岐用颤抖的双手接过竹简，一时间热泪盈眶，话也说不出了。
楚流风笑道：“傻小子，快去罢，师兄还有些事，改日亲自指导你修炼。”
阿岐收起竹简，对着楚流风一揖到地，转身去了。
楚流风望着阿岐的背影，嘴角的笑容始终不散，心情也不禁大好。他的心情实在不能不好，任何人有这么一个无条件信任自己的人，心情都不会差。
楚流风嘴角不禁上扬的更厉害，脚步也不禁轻快起来。
……
“轰隆隆——”
一声炸雷，骤然在空中响起，紫红色的闪电将天幕撕了一道口子，随之而来的是暴雨，倾盆的暴雨将整个紫岚山湮没在雨幕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