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了眼她带着怒气却依然绝美的脸,又是一阵心如鹿撞。
婵衣拿帕子用力擦着唇,见他犹自怔愣的盯着自己,心中愈加气愤,指着他怒道:“我究竟哪里招惹过你要被你如此羞辱?”
不是羞辱!他心中大急,忙去拉她,却被她一个巴掌拍了回去,“夏明意,你若再敢碰我一下,信不信我跟你同归于尽!”
她愤愤的拉开琉璃窗,抬脚走出去,夏明意嘴角动动,想说并非如此,想说他其实……却终是忍了话,视线随意落在暖亭石桌上的那个锦盒上面,忙拿起来追她:“姐姐,凝脂膏!”
婵衣见他跟上来,气急道:“谁要你的东西?”伸手将那锦盒用力摔到地上,“你少跟我假惺惺的,我看了就觉得恶心!”
她头也不回的走了,夏明意呆呆的看着地上被摔成两半的锦盒,锦盒中浅绿色的膏体大半散在了鹅卵石铺成的路上,心中大痛,低低的说了句,“我怎么会羞辱你,我那样的喜欢……”说了一半,苦笑一声摇摇头。
夏棋显然已经习惯了二人的争吵,只惊讶了一下,便过来收拾摔落的锦盒,嘴里嘟囔:“三爷就是太好性儿了,千辛万苦托人买到的凝脂膏,又快马加鞭的从定州送来,不惜耽误去宗学的时辰专门等着,结果二小姐一点不领情,真真是白费了三爷的一番心意。”
夏明意低声斥道:“多嘴多舌,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这种话!”
夏棋惊了一身冷汗,忙点头称是,心中在想,一遇上二小姐,三爷总是这般忍让,二小姐却一直与三爷不对付,真正可怜的是他们这些下人。
十一月的天,说冷就冷了下来,兰馨苑的地龙烧的旺旺的,银薰球中燃的香料里加了玫瑰瓣和冰片,好闻的紧,听着外头呼呼的风声,便觉得在屋子里十分的惬意。
婵衣手上拿着的腰带已经绣了一阵子,梅花花瓣绣的总不合她心意,索性将线一抽,一针一针的挑起那几朵梅花重新绣。
锦瑟小心翼翼的在一旁递针线,小姐自福寿堂出来,又在暖亭跟三爷吵了一架之后,回来便是闷闷不乐的样子,虽没有像往日那般发脾气,但这样沉着脸却更令人担忧。
婵衣喊了锦屏一声,想叫她去沏杯茶来,便听锦瑟道:“锦屏姐姐去外院还未回来,小姐要喝茶奴婢去沏给您吧。”
婵衣点头,看了眼外头的太阳,已近午时三刻,照理说大哥该从武堂回来了,手里端着锦瑟沏好的茶轻轻抿了一口,也不知那件事如何了。
院子里有了响动,婵衣抬眼透过琉璃窗看外头,朦朦胧胧的却看不真切,直到靛蓝色厚实的棉布门帘被丫鬟掀开,挺拔的身形进来,她脸上才有了笑。
夏明辰坐到榻上,伸手拿起她的那只茶盅,一仰脖,一盅茶入了腹,笑道:“还有么?今日萧沛那小子不知做什么怪,校练的时候下狠手,亏我急智给他来了个四两拨千斤的法子,不然今日怕是胳膊都要举不起来了。”十七八岁的少年身形又宽又高,便是坐在榻上也是一座小山。
婵衣忙吩咐道:“快去给大哥哥倒杯茶来。”
夏明辰随意扫到箩筐中的那根未完成的腰带,上面的梅花花瓣绣的精美,忍不住拿起来看了看,婵衣将茶放到他面前:“大哥哥喝茶。”然后挥挥手,让屋子里的几个小丫鬟退了下去。
“大哥哥,怎么样了?”
夏明辰放下腰带,又灌了两杯茶才觉得将将解了渴,瞅着妹子神神秘秘的样子,颇觉得有些小娃娃扮大人的模样,忍不住想笑,“我查过了,汤药里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婵衣有些惊讶,不应该啊,照理说母亲身子虽一直孱弱,但大夫每回来了都说好好调理能够调理好的,不是大毛病,怎么会在三皇子回宫就病故了呢?
夏明辰看她眉毛皱起来,忍不住去揉她的头发:“小娃娃家的成天都在想什么?那妾室再得宠也不敢给主母投毒,被查出来别说父亲,就是我也不能饶过她!”
早上梳好的发髻被那只大手揉的松散,婵衣忙将那只手拍下来,“哥哥,你不要总爱揉我的头,我已经十二了!不是小娃娃了!”
夏明辰忍不住笑了,他五岁的时候才有了这个妹子,当时母亲生她的时候是傍晚,斜阳映着晚霞十分的漂亮,听到她哭的第一声,他想起刚学的那首诗,“白日倾晚照,弦月升初光。”于是她便有了自己的小字——晚照,乳名晚晚。
夏明辰一脸的宠爱:“你再长十二岁也是小娃娃,那些事情你不用去操心,有哥哥在,必定将你跟母亲护的周全。”
婵衣心中一暖,兄长总是这般维护她,大约在两位兄长眼里,她永远都是最小最该被疼宠的妹妹,可是大哥哥啊,你究竟知不知道,那些人已经将爪子伸出来了,若再不警醒一些,母亲就要被害了啊!
母亲是那样的好,身上总带着暖暖的梨花香,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比那佛龛里的菩萨还要慈眉善目,若我们不做防范,只怕再过半年她就要永远的离开我们了,怎么能不担忧。
婵衣蹙着眉头,轻声道:“大哥哥,前日的事你也看到了,她们既然能够用那种下作的手段来陷害我,自然也能用到母亲身上,母亲的身子这几年越发的不好,府中事务已然全权由那妾室掌管,想要暗害母亲自然轻而易举,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
夏明辰想起前日的那场闹剧,脸色沉了下来,眼睛定在桌上的斗彩团花马蹄茶碗上,明亮的眼睛半阖,眉梢带着锋利的肃杀之气,“她们若是敢对母亲下手,别怪我一刀一个活剐了她们!”
婵衣闭了闭眼,大哥走的是武将的路子,杀伐决断从不拖沓,可就是少了几分思量,她叹了口气,语气无奈。
“到那个时候,怕是母亲都不在了,你就是将她们活剐了,母亲能回来么?”
夏明辰回味过来她的话,有些心惊胆战,“现在我们并没有查出什么不妥当,就是跟父亲说了,怕也要被责骂。”
婵衣缓缓道:“所以我们才要未雨绸缪,先从汤药上着手,不知大哥在府外可有认识医术高明的大夫?不如请到府里给母亲瞧瞧病,恩……就说我头疼的紧,给我请的。”
夏明辰嘴角一抿,“我认识的都是些治外伤高明的大夫,只怕不成。”
婵衣眸色微动,想了想又道:“我倒是听说大佛寺的觉善大师近日云游归来,不然这样,明日我去大佛寺,就说是替祖母还愿,然后去请了觉善大师来。”
夏明辰显然也是听过觉善大师的名号的,一脸担忧:“你头上的伤未好,还是我去吧,听说那老秃驴脾气大的很,轻易不上门问诊,别再把你气着了。”
婵衣嘴角一抽,按照兄长的脾气去,能将觉善大师请来才奇怪,她忙道:“大哥哥,还是我去最妥当,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加上我年纪小,觉善大师难免不会动恻隐之心,若当真请不来,我听说觉善大师还有一名关门弟子,就是将他请来也是好的。”
夏明辰侧头思索,据说那名关门弟子是帝都中哪个簪缨世家之子,因命中带煞,所以自小被放到大佛寺修行,据说年满二十年才能够解除煞气,而觉善大师见他聪明伶俐,就收作了关门弟子。
“那你路上当心,若身子不适不要硬撑。”夏明辰脑子转了转,又道,“若真能请到,不要立即请来府里,隔天再来,也方便我布置一下。”
婵衣点头称是。
正午的阳光投射进来,琉璃窗上一片明亮,昭武堂的下人轻扣着窗棂,进来说老爷请大爷去正堂用膳。
夏明辰站起身来,婵衣为他整理衣裳,看着他挺拔的身子大踏步走出去,心中安定。
第二日,婵衣早早的起来梳洗着装,到了福寿堂的时候,夏老太太刚起身,张妈妈还在一旁拧巾子,见婵衣来了,惊讶道:“二小姐今日来得真早。”
婵衣行了礼,接过张妈妈手中的巾子,坐到老太太身旁的小杌凳上,轻轻帮夏老太太擦拭脸颊,又挑了味道素雅的兰花香头油,沾了沾篦子,轻轻帮老太太梳头。
“前几日祖母为了我的伤一直焚香祷告,这几天我好了许多,便想着去一趟大佛寺还愿,所以今日起的早了些,跟祖母请过安就动身。”
夏老太太携着婵衣的手,仔细看了看她额头的伤,见伤口已经结了厚厚的痂,心放了放,伸手将她额上的留海放下来,“嗯,虽看着是好了许多,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刚过了冬至,这天儿只会一日比一日冷,既然出门就要准备妥当,一会让张妈妈跟你回去打点一下,风帽大氅要挑厚实些的戴着,贴身坎肩也要穿一个,还有暖手炉多拿几个,暖垫暖手抄也要备着……”
老太太林林总总的说了一堆,倒是让婵衣听得目瞪口呆。
这全副行头戴着,哪里还走的动路?
所以在老太太细数到暖晶石,喝茶的茶具,以及熏香炉的时候,她终忍不下去,哭笑不得的开口道:“祖母,我是去上香还愿的,那大佛寺哪里就少我一口茶了,还带熏香炉,您见哪家的寺院里会少了檀香啊!”
一旁的张妈妈忍不住扑哧一笑,“老太太这是关心则乱,二小姐您就带着吧,免得老太太忧心。”
夏老太太佯装怒意的瞪了张妈妈一眼,伸手揽住小孙女的肩头,轻轻的搂了搂她,“多带几个粗使婆子,去还了愿就回来,莫要贪玩耽搁了时辰,将下过雪,路面不好走,出门一切当心。”顿了顿,又不放心道,“不行就让你大哥哥陪你去一趟大佛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