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站起,她瞅了瞅那个黑幽幽的暗道口,心想,里面不会有些腐物吗?想了想,她又闭起双眸,凝神向屋外发出邀请。不多时,只见暗道的土壁上似乎都在闪烁着光芒,那是兰禛极为熟悉的一种草本植物。此物名为“碧莹”,它的茎叶会分泌出一种奇怪的液体,这种液体会在黑暗的地方闪烁出淡绿色的光芒,故而,人们将它称为碧莹。
有了碧莹,她便感觉舒服许多了,虽然不用光芒,她也可以在黑暗里行走自如,但是那毕竟耗费她的精神力,在这种时刻,她可不能大意而为。
两里地并非很长,不到一会儿,她便来到了兰昭远所在的屋子的下方,感觉到兰昭远还处于昏迷状态,身体似乎有些虚弱。
轻盈地来到地面上,兰禛伸手拂了拂身上衣物上不小心沾上的泥土,而后轻声走到兰昭远的面前。屋里很黑,但她依然可以看清楚兰昭远的面容。
平素严肃拘谨的俊逸脸庞此时显得有些苍白脆弱,紧紧闭着的眼眸也不见平日的冷睿,向来梳得齐齐整整的头发此时也披散下来,遮了细长的脖颈与大半面庞,直至腰际。兰禛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的兰昭远,即便是在两人逃亡路上、命悬一线之际,兰昭远狼狈的脸上也只尽是坚毅与刚强,从没有露出这般脆弱的姿态。
心中微微刺痛,她想,她的舅舅自从母妃遇害之后就没有睡过一天好觉,没有一天开心过吧?在别的青年还在张扬恣意之时,他便已经背负了极为沉重的包袱。不止是她与母妃的受害,还有一件他深埋于心、未对任何人说过的事情。
她这些年来,一直有一个疑问,那就是为什么在自己与母妃遇难之时,她的舅舅还有余力救出自己呢?她曾隐晦地提及此事,但是得到的却只是一个沉默,一个压抑得甚至令人生出绝望的沉默。自那以后,她便绝口不提。
掌心贴上他瘦削的后背,她方恍然感受到掌下这具身体的消瘦,在自己的印象中,她的舅舅都是那般坚强的存在,每每看着他的背影,她都会觉得这具身体是那般高大伟岸,足以支撑住她的整片天空。可是,如今,就在她的面前,她的舅舅,竟然如此的清瘦孱弱。
掌心源源不断的生机传至兰昭远的身体内,缓解着他的疲惫,清除着他的病痛,带给他温暖。因为温暖,兰昭远一直微蹙的眉头便逐渐放松下来了。
也罢,让舅舅睡上一觉吧。闭目凝神,不一会儿,一根细细的树根便卷着几个新鲜的野果放到了兰禛的面前,兰禛又弄来了几片宽大的树叶将它们放置其上。做好了这些,她的神情显得微微放松,虽然是在这般情况下见到舅舅,但总比见不着提心吊胆好太多了。
离开了这个屋子,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她便命令大树用泥土将两个洞口封了起来。
一夜倏然而过,兰禛从浅眠中醒来,入眼的依旧是一片黑暗。倘若她只是寻常之人,恐怕会在这无止境的黑暗中丧失了自我吧?其实,她并不知道明婳将她放在这里不理不睬是在计划着什么,也没有像小时候那样对她施以毒刑,这点让她很是困惑。
打开圣女的强大感官,她探向舅舅那间屋子。嗯?舅舅已经醒了?只是,情绪好像不是很好,但心境还算平和——心境平和?她什么时候可以感受到别人的心境了?
抛开疑问,她决定还是去见一见舅舅,虽然她可以马上离开,但让舅舅一个人在这里她很不放心,可是外面的几个人一定极为担心她,一想到这,她便左右为难。该怎么通知他们呢?轻叹一声,她还是决定先去见舅舅一面为好。
兰禛想得不错,自她不声不响地消失后,外面的几个人就已经焦急地寻找了一天一夜了。凤非花回到皇宫的路上心中便是莫名地感到一股恐惧,果然,一回到皇宫,兰禛便已经消失不见了!带着满腔的怒火,他与陆梓钦闯到了明懿宫,刚一进殿,便看见那位皇后正倚在榻上玩弄着本属于兰禛的小花兽!
明婳见他们来到,露出意料之中的明艳笑容,她起身优雅问道:“怎么?螟南族的人都像你们这般无礼?”
陆梓钦冷冷地吐出一句话:“把圣女交出来!”
明婳一愣,随即竟然“咯咯”笑了起来,她瞅了陆梓钦一眼,眼波温柔妩媚,柔声道:“你们不小心把你们的圣女弄丢了,竟然将过错推到本宫头上,到底是还是本宫太好欺了是吗?”抓着小花兽的手渐渐收紧,小东西立即“呜呜”地叫了出来,眼中满是泪水。
陆梓钦还想要说什么,却被凤非花一把捉住手臂,凤非花上前一步,直接道:“圣女是被你邀请过去的,她消失的时候想必你就在她的身边吧,我们不找你还能找谁?谁是谁非,明眼人一眼就能够看出来,你说呢?”
明婳听他理所当然地一口一个“你”,心中便是震怒,这些人忒不知天高地厚了!不给些教训,恐怕不知道什么叫礼貌!
于是,她不再挂着笑容,反而满脸杀意,凌厉的眉毛高高挑起,颇有些睥睨天下的气势。两人见状,自然知晓她的意思,却也不慌不忙,只是冷笑着看着殿中忽然出现的大量的死士高手,正在向他们缓缓接近。
凤非花勾起唇角,笑得颇有些狡诈的意味,只听他道:“既然我们敢来,那么,就这么点人可不够。”话音刚落,不仅明婳,就连陆梓钦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明婳以为他只是在逞强,便残酷地一笑,轻柔地命令道:“可不要把他们玩死了。”
凤非花却还是悠闲地一笑,缓缓道:“我忘了说一件事情,不要忘了闭息……”说着,趁所有人都大惊失色之际,他忽然扔下一颗珠子,瞬间烟雾弥漫在宫殿里,没人注意时,一根绿色的细长的藤蔓悄悄地来到明婳的身后,而后急速地卷起她手中的小花兽,待明婳反应过来时,她眼中绿色的影子却瞬间消失了!
明婳第一次感觉到恐慌,她突然发现有些事情并非她想象中的那般,有些事情似乎已经脱离了预期的轨道。烟雾尽散,她的面前除了死士还是死士。
失败的恐慌令她素来强大无比的自信已经有些漏洞,但她毕竟是明婳,瞬间便调整好心态,她冷静地下达命令:封所有的宫门,搜寻两人的踪迹!
其实,凤非花根本就没来得及准备,他被兰禛消失的事实一下子冲昏了头脑,一直到面见明婳的时候才开始清醒过来,并一直思考着对策。
明婳的神情与姿态摆明了就是来一招“请君入瓮”,那么他该如何与陆梓钦金蝉脱壳?思考着他可以依之物,心中不禁一动。于是,一边与明婳交谈着,一边悄悄地将可以产生烟雾的“雾影”捏在手中,再利用明婳轻敌的心理来使诈。最终,两人胜利逃出。
可是,就在两人逃出后,整个皇宫便在明婳的指挥下戒备了起来,凤非花认为如今两人一兽最好的去处便是三皇子安辕的府邸。其一,安辕明显非敌为友;其二,如今安辕大半的势力都已经浮出水面了,他们可以与安辕联合救出兰禛;其三,安辕与明婳的争斗早已经摆上台面了,即使两人被发现,明婳也不好多说什么。
可是,在这戒备森严的皇宫里,该如何出去呢?
兰禛走在满是泥土味道的暗道里,借着碧莹的淡弱光芒,她便不再使用灵识了。在到达舅舅屋子底下的时候,她不禁思考着她这样出现会不会太过诡异了?正想着,却突然听见上头有些声响,凤眸中光芒一闪,她自然而然地打开了感官。
舅舅的屋子里此时多了一个人,难道是来伤害舅舅的?但她没有从那人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之意,相反,那人的心境起伏极大,那种复杂难解的心情,纵然她只是感受到,却也足以令她的心中微微疼痛,竟有种想要落泪的欲望。带着疑惑,她便继续待在暗道中,仔细观察着上面的人。这个人身上有股熟悉而陌生的气息,但她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是谁。
那人的到来自然惊扰到了低首倚墙的兰昭远,可他却依旧闭着眸子,一言不发。那人竟然也只是站在他的面前,沉默不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久得兰昭远几乎以为那人已经离去了,可是透过盖在眼上的那层薄皮,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眼前还有着亮光。他心中深感疑惑,虽然知道自己是被明婳带到这里,可是醒来后,只觉得身体里充盈了力气,摸索中感觉到身前还摆放着几颗野果,以明婳的为人来看,她是断然不会如此客客气气的,那么此时的光亮也应该不是明婳命人点上的吧。
只是,他依然不想睁眼,莫名地,他心中隐约觉得如果一睁开眼,迎接自己的将是自己不敢回忆的过往,如果一睁开眼,那么,他将不知道何去何从。他好不容易将之沉淀于心,他不希望重新来过,一点也不希望。
过了片刻,兰昭远不禁轻叹一声,低沉道:“阁下若是无事,还是离去为好。”离开罢,离开罢,如今人已沧桑,还奢求什么呢?
那人还是不动,依然沉默不严言。兰禛在暗道中听到舅舅的那一声叹息,只觉得自己的心都揪起来了,可是舅舅的话音刚落,她便又感觉到一种钝痛袭至心间,那是来自于那个陌生人的心绪。她怕舅舅被人伤害,便将灵识都放在了来人身上,所以感觉极为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