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昭远换了个坐姿,眉头微蹙,依旧闭着眼睛,半晌继续道:“快意花间落,谈笑说青涩,梦好难留,诗残莫续,往事已千年……唯梦里,化作濮溪客……”他似乎是在吟着一首词,但越往后,他的嗓音便越哽咽,只觉得声声悲凉,那是兰禛从来没有听过的。
“梦好难留,诗残莫续……”来人面色蓦地变得灰败异常,他的声音轻柔地仿佛要飘了起来,“卿郇,你当真如斯……”
兰昭远身体蓦地一震,他不可置信睁开双眸,看向面前的人。
兰禛心中微感困惑,卿郇?卿郇……卿郇……凤眸瞬间睁大!数十年的时间太过久远了,久远得她都快要忘记了舅舅本来的姓名。
林卿郇,舅舅的真名,昭远,无非是舅舅的字罢了,取兰姓,为的是纪念母妃,母妃生前最爱清幽淡雅的兰花,故被封为兰妃,母妃名为林雅兰,名中携兰,高贵幽雅。
那人竟然喊出了舅舅的真名,那么,是故人吗?
兰昭远,不,是林卿郇,他看着面前的人半晌,张了张口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最终还是垂首看向地面,苦笑一声,道:“我自认为隐藏得很好,却还是回来了。”林卿郇努力使自己的嗓音听起来正常一点,但兰禛却依然能够感受到他的丝丝颤抖。
来人默默地看着他,许久,向前走了几步,来到林卿郇身前,蹲下。林卿郇不禁往后缩了缩,只是垂首不看他。
来人又是看他半晌,情不自禁地伸出修长白净的右手,想要碰触他的额发,却被林卿郇躲了过去。来人的手顿了顿,却忽然霸道地捏上他消瘦却细腻的下巴,令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可是林卿郇却阖上双眸,无论如何也不看他。
来人眼中流露出痛苦的情绪,其中还夹杂着些许愤怒,他紧紧地捏住林卿郇的下巴,低喃:“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个样子……你当真以为我找不到你?我只是……”
林卿郇忽然睁开双眸,清冷无边,他道:“你已经有了家室,又何必再如此?以前的事,不过是一场梦,梦完了,便什么都没有了,你懂了吗?”
林卿郇的眼神太过清冷陌生,陌生得来人不禁放开了他的下巴,清冷得令他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卿郇,卿郇,为何只有我还在痛苦地挣扎着?你怎能如斯心狠?
“哈哈,哈哈,只是一场梦吗?那么,林卿郇,你醒了,我却还陷在梦里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说到后来,来人都有些歇斯底里了。
林卿郇眸中划过一抹痛色,却极好地掩藏了起来,他静静地望着面前依旧俊朗如玉此时却疯狂痛苦的男子,不禁开口道:“明如质玉,透若琉璃,明若琉,从这里离开……你依旧是濮溪的玉琉公子。”
暗道里的兰禛一瞬间惊怔了。
明若琉颓丧地看着林卿郇,喃喃道:“我早已不是了……”说着,他却又坚定地看着林卿郇,道:“无论如何,我都要将你带出去!”
林卿郇清淡地笑了,眸中平静却锐利,“不用……”
明若琉一把捂住他的唇,仿佛流动着玉质的眸子认真地看着他,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如若我这次还是让你走了的话,我就真的不配待在你身边了!卿郇,我等了数十年,让你自己展翅翱翔,可是如今,你该回来了……等我。”
光芒消失了,眼前的人已经走了,可林卿郇却仿佛依旧可以看见那双坚定迷人的眼眸,以及,感受到那触碰在唇上的温度,依然如斯温暖。
黑暗中,他唇角勾起,目光宁静而悠远。
月色下的皇宫幽深而暗沉,仿佛一头蛰伏的囚兽,在静静地等待着一个机会,一个挣脱牢笼、击杀敌人的机会。经过白日的事情,在明婳皇后的命令下,整座皇宫都处于戒严的状态下。巡逻次数比之平常都多了一倍,甚至连所有阴暗的角落都没有放过。
华丽恢弘的明懿宫此时灯火通明,宫人们都小心翼翼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生怕惹怒了那位正在气头上的主子。金子忐忑不安地端了一杯茶放在了桌上,低首顺眉问道:“娘娘,您劳累一天了,让奴才给您捏捏肩吧。”
明婳倚在榻上,闭目养神,凌厉的双眉紧紧蹙在一起,她听了金子的话没有吭声,金子见罢,只好来到她的身后,为她按摩。
“狗奴才!你是想捏死本宫吗?”明婳一下子坐起来,睁开眼睛,脱口怒骂道。
金子慌忙无措地跪爬道她面前,不停地磕头,边磕便求饶道:“娘娘饶命!奴才不是有意的,娘娘饶命啊……”
明婳皱眉看着他瑟缩的模样,不知为何心头火气,一下子伸出腿将金子踹倒在地,怒喝道:“蠢货!自己下去领罚!”金子肥胖的身体顺地滚了几滚,而后才重新趴跪在地上,连连点头,道:“多谢娘娘饶命!多谢娘娘饶命!”他原本白净饱满的额上此时也已经青青紫紫了。
明婳见金子退下,正欲宽衣解带就寝,却听门外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声音中还带些戏谑,“什么人惹得我们的皇后娘娘如此不悦啊?该死!”她还没有转过身,背后便已经贴上了一个宽厚温暖的胸膛。那人在她的耳边呼出一口气,低低一笑,魅惑说道:“何必为了几个不成器的小鬼生动怒呢?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那这个江山我与谁共享呢?”
“共享?江山?”明婳从暧昧中清醒过来,她挣脱了嬴谡的怀抱,转身看向他,眸中带些丝丝水汽,看起来楚楚动人,她睁着一双大眼睛,问道:“你想要江山?”
嬴谡闻言一顿,继而笑了起来,平凡的面容也因为这愉悦的笑意而变得极为惑人,他悠悠道:“要不然我们这些年的经营是为了什么?傻瓜!”
明婳充满水汽的眸子里划过一丝疑虑,她凑近嬴谡,将半边脸依在他的胸膛上,幽幽问道:“你想要皇位吗?”微微敛下的眸子里一抹狠毒的光芒闪烁着。
嬴谡抚着她的如瀑长发,轻轻叹息:“我隐忍这么多年是为了皇位,但也并非完全为了皇位。”吻了吻明婳的发顶,他继续道,“以前,我一心要将安肃赶下去,可是自从见了你,我便改了初衷,除了皇位,我还要拥有你……”手臂收紧,将明婳整个搂入了怀中。
明婳乖乖地任由他搂着,声音中隐隐有些委屈,她继续问道:“那,如果你只能得到一个,你是更想要哪个?”
嬴谡身体僵了僵,旋即放松笑道:“没有如果,一旦我得到了皇位,你便是尊荣无比、母仪天下的皇后!”他抬起她的脸,深深地看着她。
明婳不满地撅起小嘴,风情万种地瞪了他一眼,道:“本宫如今也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这根本就没什么区别嘛!”
嬴谡蹙眉沉思,颔首道:“是啊,你已经是皇后了,可是,当我的皇后与当安肃的皇后是一样的吗?”
明婳睁着无辜的水汪汪的大眼睛问道:“有什么不一样啊?”一只手还在他的胸膛上画着圈圈,是不是地撩拨一下。
嬴谡捉住她作乱的小手,放在唇边细细地吻着,呵呵笑着,脸上满是温柔的神色,道:“你说呢?”说着,一把将明婳横抱起来像内室的大床上迈去。也正因为如此,他没有发现埋首在他胸前的女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毒辣狠厉。
金子被明婳赶出明懿宫,令他去接受惩罚,心中正烦闷着走在去往敬事房的路上。一路上,巡逻的侍卫见到他都恭敬地行礼高呼一声:“金公公!”
金子没时间跟他们絮叨,只挥挥手令他们继续认真巡逻,一边心中还在抱怨着:这些人的能力怎么这么差?效率怎么这么低?到现在脸两只小贼也捉不住,惹得娘娘将火气发在他身上!哎,要受多少惩罚娘娘才不会怪罪呢?
正边想边走着,忽然间,只觉得脑后一股阴风吹过,只吹得他脖子上的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他不禁回过头去,嗯,一个人也没有,再往周围看去,只觉得四周黑魆魆的,透着一股子邪气,森冷无人。
他不禁拉了拉衣领,低首向前走去,那日圣女的话不知为何便突然涌上心头,这座皇宫里多处宫殿都有一股阴邪之气,他想到这,不禁摸了摸戴在脖颈上的一颗刻着繁复符篆的珠子。这颗珠子是当日圣女送与他的,说是可以辟邪。
往左手方向看去,只见一座宫殿矗立在不远处,里面黑漆漆一片,他认得的,那是一座佛堂,准确来说,那是兰妃生前最喜爱的佛堂。
只听说兰妃原本是一心向佛的,可是,年轻的心又怎么能够抵挡爱情的诱惑?当与睿英帝双双坠入爱河后,她便抛弃了佛祖,选择了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入了宫中,安肃自然是极宠她的,怕她闲着无趣,不仅为她修建了一个开满各色兰花的花园,还为她修造了这个佛堂,一时的盛宠无人能及。再到后来,睿英帝的爱情枯萎了,兰妃便日日在花园与佛堂里交替度过,一边神伤,一边却为炀国念经祈福。
看着那个佛堂,金子只觉得心中一寒,在这皇宫里这么多年了,他已经见惯了这个皇宫的阴暗邪恶、腥风血雨,不禁加快了脚步,连忙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