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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敬重贤相神宗赐宴琼林苑 陶冶治才朝廷颁行三舍法

这夜,神宗驾临宝慈宫,幸朱美人,自有一番温存。上道:“朕忙于朝事,难得幸临美人,卿怨否?”朱儿道:“自那日官家垂问保甲事,妾始知皇上亦不容易,日理万机,还关注农家事。妾一弱女子,难能为官家分忧,心实不安,哪敢怨上。”上问:“皇娘待汝如何?”答:“善待妾。嘱好好侍候皇上,将官家拴住。”问:“汝如何说?”答:“若将官家拴到宝慈宫,皇后及林、陈二美人岂不怨妾,失却和气。”上喜道:

“卿如此淑贤,朕心甚慰。”遂将伊紧拥怀中。朱儿悄语道:“皇娘还打问官家说甚朝事,若听得务要禀知,太皇太后亦询及。妾回道:皇家规矩不许后妃插嘴朝事,妾不敢妄为。”上道:“汝对答甚妥。后可推说未曾听得,即使听得,亦不可播散。”朱儿道:“妾牢记矣。”

次晨,上方进膳,宫女报说太皇太后驾临,上急忙出迎,搀进厅堂坐定。太后、皇上、朱美人依次请安。上笑道:“老人家不可起得过早,多眠方好。”太皇太后曹氏冷语道:“吾不安眠。”上道:“莫非凤体欠适,朕即着太医诊视。”曹氏道:“吾忧国事。”上道:“太平盛世,国事何忧,西夏连年扰边,今遣使入贡求和,当无忧矣。”曹氏愤道:“社稷老臣被汝接连赶出朝堂,惟留一文彦博,还要赶走,得勿过乎!吾忧几年后尽为王氏天下矣。”上心知太皇太后受人蛊惑,乃辩道:“太皇太后所谓社稷老臣,无非韩琦、欧阳修、富弼等人。韩琦为保名节,太皇太后垂帘时即已求退;欧阳修因台谏毁其名节难立朝堂而求罢;富弼久病不能上朝,屡求罢,朕挽留不住。此三人均非朕赶出朝堂。”曹氏道:“皆缘王安石之故,彼等不愿留朝。”上道:“韩琦、欧阳修罢,王安石尚未执政,与其无干。富弼与安石政见有歧,而弼为首辅,理应与安石协通,但彼辄居家不视事,岂是首辅当为?”太后高氏插道:“彼等即如汝所云,而司马光忠心耿耿,却远徙陕西,汝有何说?”上道:“朕诏司马光为枢密副使。安石位执政,各司其责。光必欲罢安石而后可,岂有以此挟其君乎!皇娘当忆及濮议称亲称伯之事,当忆及其与韩琦争刺义勇之事,陷父皇困顿,致使一病不起者,非彼有谁?若事事依彼,先帝及朕皆儿皇帝矣,岂其所说以忠君为第一义也?”曹氏道:“闻汝擢安石子王?为太子中允、崇政殿说书;安石弟安国为崇文院校书。如此,岂不是王家天下!”上道:“王?确有学识,早年已著书,坊间有其书售。韩绛、曾布荐,朕召对悦其才,始有诏命。王安国一代儒者,制科优等,无学识怎任校书。朝廷大臣荫子者比比皆是。安石子弟以才用,何以不可?诚如所说,则仁庙世,岂不是吕氏、韩氏、贾氏天下矣。”曹氏道:“即是安石有才,众不悦,奈何!汝不可独与安石治天下。汝敬其人,何不令退而保其名节。”上道:“安石不特有才有识,且有德。历任知县、知州、路司、知制诰,以至进相位,从不置产,自奉俭约,为相尚安陋室,历朝历代宰执谁似安石者?提到文彦博,太皇太后亦不曾病其交通皇戚希结宫援之为人也。近来,彼又涉嫌开封保甲与东明县令贾蕃事,因自陷狼狈境地,方求罢枢密,朕并未从其请。不知何人颠倒黑白、拨弄是非。”曹氏听此,无话可说,不悦道:“既如此,好事汝自为之。”遂吩咐回宫,高氏急忙搀扶,跟随去矣。朱美人忙跪地道:“适才太皇太后所说,非听自妾口,乞官家勿疑。”上见此,反惹得好笑,道:“此等事,汝何曾听朕说过,安能告人,快起来。”顺手将其拉起,见伊受惊,抚摸安慰。

朱美人轻语道:“妾多嘴,日前留庆宁宫数日,甚觉皇后与林、陈二美人相处甚洽,尤以县君娘娘待人慈祥,妾亦觉娘娘可亲可敬。官家回到宫中亦甚适意。”上道:“诚如汝所言。汝务以姑礼事娘娘,不可怠慢。”朱儿道:“妾敬爱娘娘还来不及,怎敢怠慢。”

上返庆宁宫,将今日事尽告县君与皇后。向后道:“似有人挑唆太皇太后。”林美人道:“不用查,必曹佾无疑。”上道:“朕念亲情,准其不经朕许可入宫探视,彼反乘机生事。朕收回诏令,看其何为。”

杜氏道:“不必,彼生事倒提个醒。今日事提醒皇上与宰执间须亲密无间,使谗者无以施其奸。汝与安石君臣间,志同道合,自古无有。官家应使内外尽知之,令居心叵测者有所忌惮。”上道:“娘说得是。正好东西府建成,安石将入居。朕亲临祝贺,并赐宴御琼苑,俾使人尽知朕君臣相得。”杜氏道:“甚善。”上道:“娘与安石故人也,可随朕往贺,以会故人。”杜氏沉吟后道:“与故人已别十余载,是欲一会故人,然皇家规矩,诸多不便,以后再说。”

东西府成,位宣德楼前左、右掖门之东西。东西府各四位,东府第一位凡一百五十六间,余各一百五十三间。东府宰臣、参知政事居之;西府枢密使、副使居之。门下省执事人屡促安石入居第一位,安石一再拖延。执事道:“上择九月临幸,相爷不迁入,门下省无以语上,届时怪罪下来,我等吃罪不起,相爷千万可怜我等。”安石道:“汝等是有难处,待与家人相量后再说。”安石打发执事人走后来到后堂,将方才之事说与夫人、二子及王兴。吴夫人道:“妾素好清静,亦不愿折腾,然圣恩不可却,只好搬迁为是。”王?道:“父乃首辅,如不迁入,则执政、枢密诸公亦不好径直迁入。如此,恐遭人怨,更负皇上恩泽。”安石道:“东府豪门大宅,倒不如居此间自在。我已年过半百,力已衰微,原拟拖延一二载求退,返金陵度余年。何必迁入迁出折腾烦人。如汝等言,为不负圣恩,且便他人,自好迁入矣。”

临幸日,神宗不用行幸仪卫,止用常从随行。盖因东府近在咫尺,出左掖门即到;且素知安石习姓简约,不可以皇上威仪临人。随从往贺者只限三司使副、御史知杂事以上官及翰林学士等近臣。车驾御临相府,安石率二子早已等候接驾,急忙跪地,呼道:“臣王安石接驾。”上扶起道:“爱卿,快起来。”遂相扶拾阶而上,步入府门,随行诸官亦尾从而进。王?在前导引,穿中门,过前庭,直趋中厅,扶皇上中间坐下。此时,安石率二子面北欲行大礼,上急命侍从挡定,道:

“朕竭诚幸临,贺卿乔迁,怎好反累卿行大礼,于心不安,不若我君臣随便些好,众卿以为何如?”众卿齐道:“皇上恩宽,省却大礼也好。我等也就一揖祝贺相公乔迁!”安石亦一揖答谢。上道:“众卿不拘俗套,各拣位坐下说话。”王?率弟旁逐一献上清茗后,侍立一旁。

上谓?道:“卿为朕说书,崇政殿尚赐汝坐。今朕为客,卿为主,反侍立一旁,令朕不安。是否令尊在座,不敢坐?若此,就劳令尊一言矣。”众官亦笑道:“皇上说得是。”安石连忙道:“上赐汝坐,还不快坐下。”此时,中官程?奏道:“陛下令臣督建东西府,凡八位,第一位房一百五十六间,正院五间五进身,宰相居之;东、西两偏院各三间五进身,家人与执事吏役分居之。傍有杂院,前庭车马、后庭厨、库。其他七位除各少房舍三间外,其余相同。”上道:“此,方可居宰执、枢密。”

安石道:“臣家口少,不需多占房舍,两偏院可分居他官,拟退还皇城司,乞陛下允准。”上笑道:“朝廷礼制,朕岂可废之。卿若如此,不使其他辅臣为难矣?欲使朕与诸辅臣为难,倒不如为难卿一人,可乎?”安石不好多言。上道:“既然其他七位与此相同,朕就不一一临幸矣,就此告别。”安石率二子送驾回宫,并谢诸僚相贺。

上又赐宴于琼林苑。顺天门外有金明池、琼林苑,乃皇家园林,许士庶游赏。金明池在街北,周围约九里,池东西直径七里。池南岸面北有临水殿,车驾临幸,于此观争标。琼林苑在街南,面北,与金明池相对。入苑,牙道两侧皆古松怪柏,旁有石榴园、樱桃园之类,各有亭榭,多是酒家所占,招徕游人。苑之东南隅,怪石砌岗,上有层楼,金碧相射;下有月池,锦石缠道,柳锁虹桥,水泛凤舸。沿池尽植素馨、茉莉、山丹、瑞香、含笑、麝香等闽粤二浙所进南花。上设宴于苑者,因缘清静素雅,适安石之性也。这日上行幸,殿前指挥使全班祗应:左班七十六人,二十四人在驾前左边引驾,五十二人作两队随驾;右班七十六人,二十四人在驾前右边引驾,五十二人作两队随驾。皇城司祗应亲从四指挥二百五十人充禁卫尾后;车驾导从九十六人驾前先行。其他马队、箭班等殿后。车驾经过之处,允百姓街两旁立观,其有楼阁,许士庶临高瞰下。车驾在道止绝闲杂行人,其随驾臣僚人等,不许中途插入行列。车驾临琼林苑,殿前司、皇城司仪卫人员不许入苑,排列于外。随驾臣僚自依常例,候驾行依次排列随行。

上设宴于岗上层楼。及御临楼前,见王安石已等候接驾,急忙挡止跪拜,执安石手进入楼内。其余臣僚自执政、枢密以及四品以上朝官,随行进入。此时御宴排就,宴厅上首面南一席,为上与辅臣设。上邀安石坐上首,安石千万不肯。上道;“今日饮宴为卿特设,应坐首席,朕自应陪坐主位。”安石道:“岂可为安石违礼制,乱君臣之分。”王圭道:“皇上不必过谦,免致安石为难,还是陛下面南坐定,安石面北对坐。今日文彦博在告,臣与冯京、邵亢、吴充四人分东西陪坐,如何?”上从之,并吩咐诸臣依次坐定。上开言道:“王相佐朕,立法度,变风俗,已著成效。今财困舒解,黎民受惠;四夷归附,顽夏乞和,朕心甚慰。朕与王相相知,近世所未有。然相公位极人臣,自奉俭约,尚居民宅,令朕不安,故命建东西府,以居宰执、枢密。前日行幸相府,今又赐宴,以慰王相,略尽君臣之义,聊表朕嘉许之情。希众卿开怀豪饮,以抒我君臣、僚友之欢情。”此时乐起,奏隆安之章。上起立,满饮一杯。群臣亦各起立举杯,一饮而尽。安石举杯答谢。然后杯箸交动,饱饮细嚼,各自方便。乐又续奏白龟、灵芝。上兴起,命各献诗,众推安石开头。安石吟道:

金明驰道柳参天,投老重来听管弦。

饱食太宫还惜日,夕阳临水意茫然。

众人见安石信手拈得,既然皇上有命,不敢怠慢,遂各低头思索。

只见有信手急书而成者,亦有搔头、挠耳几易其稿者。王圭收集,一一浏览,筛出佳作十首,呈交御览。上览后转交安石评点。此时,权三司使薛向道:“适才皇上表彰相公政绩。向权三司,以理财一例言之。河渡向来累民,百姓摊钱维持;场坊办理不善,年年亏本。现令诸路鬻坊场、河渡,募人承买,收取其利,一岁得钱六百九十八万余缗,谷、帛九十七万石、匹有奇。诏增国子监、太学及诸州兴学费用及选人俸,钱皆从此出。近来,上欲蠲天下民欠贷粮,总计米一百六十六万八千余石,钱十一万七千余缗,臣以为可行者,缘财力足以支持,可苏民困也。向仅举此端,可窥相公理财之卓著。今日,上赐宴彰相公之功,却不居功,其诗一字不卦及,谦虚之风,令我等敬佩。”上道:

“适才朕览众卿诗,多称颂相国之功,尤以侍郎张?之贺诗为佳。”判司农寺曾布道:“臣向陛下揭举一事。宴间,王公杯中乃白水,非酒也。臣素知其生来点滴不进,情有可原,可否罚其作诗代酒,以赎枉上之罪。”上听后笑道:“原来如此,依曾卿之言,就令和酬张卿贺诗。”安石道:“臣生来点酒不进,从不知杯中味,此中还有一段故事。”遂将在群牧司包拯劝酒之事说给大家,引得大家发笑。安石道:“遵皇上吩咐,愿以诗代酒认罚。”只听吟道:

荣观流传动草莱,中宫赐设上尊开。

鼓歌窈窕听疑梦,肴果联翩?有台。

斧藻故应宜旧德,栋梁非复称凡才。

虚堂欲踵曹参事,试问齐人还肯来。

吟罢,大家称颂。曾布密语薛向道:“相公两诗俱佳,惟情调消沉,似有求退之意。”这场皇家饮宴,吃了两个时辰方散。

自贬杨绘、刘挚后,朝廷平静。八月,王韶报说诸蕃部多愿内附,遂诏置洮河安抚司,命韶主其事。九月,夏主秉常遣使入贡,乞还绥州。不允,诏俟定界毕别进誓表,恩赐可如旧。十月,罢差役,行雇役法。迩来内外无事,神宗龙颜大悦,大飨明堂,赦天下,内外官进秩有差。

王安石进言道:西夷北狄皆暂无事,当修内政。今均输、青苗、保甲、雇役诸法已次第推行。回顾二年来,每一新法之推行,朝廷内外辄纷纷,反新法者,其势汹汹,此皆学术不一,不能一道德故也。今欲固已颁行之新法,继变他法以行,人主须陶冶能行新法之人才。孟子曰徒法不自行,即此之谓也。贡举虽已废明经、诗赋取仕,亦不过先除去声病、对偶,使习世务而已。其欲广得人才而一道德,则必兴学。上道:“国朝历有国子学,郡县亦有学,各地又散见儒者自设私学,岂无学校?”安石对道:“国子生以京官七品以上子孙应荫者为之,生员无多。太学生以八品以下子孙及庶人之俊异者为之,生员仅收三百人。庆历兴学,只是昙花一现,至今郡县所存无几,且多破残,以至缺教导之官。国家治平百余年,虽有国子监,设施狭小,生员有限。至于太学,未尝营建,止占锡庆院廊庑数十间。太学应宏其规模,选士庶中俊秀者,广为人主陶冶能行新法之人才。当前急应增其校舍,遴选教导之官,核定制度与课程,树为办学之表率,使郡县效尤,以广兴各级学校。”上然其言,遂从其请,诏尽以锡庆院及朝集院建讲书堂、斋舍。除主判官外,增置直讲十员,二员共讲一经,令中书遴选或主判官奏举。分生员为三等;始入太学为外舍,定额七百人;外舍升内舍,员二百;内舍升上舍,员一百。各执一经,从所讲官受学,月考试其业,优等以次升上舍,免发解及礼部试,召试赐第。其学正、学录、学谕,于上舍生内逐经选二员,学行卓优者,主判、直讲荐于中书,奏除官。又诏修武王庙为武学。

十二月,上率王安石巡视国子监、太学与武学,曾布、邓绾随行。

右正言、直集贤院、勾管国子监常秩接驾,言:国子监费用拮据,生员用度不足。上诏每岁加赐钱四千缗,以增补生员用度。继幸太学,直讲苏液奏道:“朝廷设太学,本欲广人才而一道德,陶冶奉行新法者。今直讲颜复尝策问王莽变法事,挑起学员非议变法。苏颂子苏嘉极论变法非是,颜复擢为优等,以示诸生。太学岂能容此辈唱和,非毁时政!”曾布责主判张琥道:“君为谏官,且判监,岂能容学官、生员非毁时政而不弹劾!”安石奏请罢张琥,以李定、常秩同判太学,其学官不正不足以教导生员者,皆罢之。上从其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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