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47299400000040

第40章 秋风一去——有感《第二次出名》

《阿拉善报》于近期发表了李万福的一篇文章《第二次出名》,读后颇觉心跳。感动之余,就觉得自己也有话要说。

对李万福这个人,我是要尊称他为兄长的,同时是几近于棒打不散的文友,相互之间的感情很特殊。我们两家又是多年的邻居,隔着院墙招呼一声,彼此心知肚明。他是大个子壮汉,平时极好吃肉,说是一天不吃肉就腰杆子疼,因此他们家饭菜里面的油水很厚重。嗓门也高,笑起来毫无顾忌地将嘴咧得很大,可见底气之足。万福还有一个值得赞许的特点,就是为人仗义豪爽、有求必应。记得我盖房子的时候,左算右算少了一车砖,正好万福那里就有,便毫不客气地搬过来砌到了我家的墙上。当时说是借用,过后再还给他。怎知这一借就是几年,直到现在都没有兑现,明明白白地欠下了一笔不薄的人情。后来再提及这件事情,万福很潇洒地挥挥手,大嘴一咧笑着说,不就是一车砖嘛,免谈。

俗话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这一车砖没有还的另一个原因是,万福突然做出一个决定,告别生他养他的故乡,携家远走他方。从西北到南方,这一去就是几千里之遥。他要落脚的地方倒是不错,江苏省无锡市的太湖边上,那里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吴语侬软,从古到今出大文人也出大美人。从一个极度干旱的地方到一个四处都是水的地方,之间的反差太大,我担心他们一家很难适应新的环境。尤其是一天不吃肉就腰杆子疼的家伙,到那里肯定是没得家乡香喷喷的手抓羊肉可吃了,是很受罪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太湖边上那就靠水吃鱼好了。万福的态度很坚决,谁劝都没有用,而且那边很快就发来了商调函,朋友们便也只好作罢。据我所知,携家远走,演出新“孔雀东南飞”的,在阿拉善并非万福一人,并且于近期形成密集之势。人的流动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现象,也只有这样才能够使社会这台机器运转得更加平稳,同时充满生机和活力。过去组织和人事部门因为人的调动问题如临大敌、手续繁杂,现在宽松了许多,没有谁会拦住你不放,有道是“放走了儿子,还可以招来女婿”,栽下梧桐就能引来凤凰,这无疑是一种观念的更新和社会的进步。不过,万福此去无锡是重操旧业,在一所中学当教师,之前他脱离教师这个行业才几年时间,他显然并不喜欢“孩子王”这种角色。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万福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其中之一就是很想成为一名作家,在当教师期间就已经开始了这方面的写作,时有作品发表。也正因为如此,万福才会有临别赋文之举。《第二次出名》,一篇千余字的随笔,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也许,有人不以为然。走你的人就是了,何必多此一举、溢于言表,做广告似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万福在家乡阿拉善生活了三十五年,将人生的最美妙的一段时光奉献给了大漠驼乡。心有千千结,难拂依恋之情,故而动了真容,正如他在文中所言:“故乡的一切,酒、肉、山水,都可以使我回肠荡气,回味无穷。”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万福对家乡是有贡献的,起初在学校当教师也好,后来调入行政部门做秘书也罢,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嘛。以我之见,大漠文坛是失掉了一员大将。地处偏远的阿拉善在文学创作方面本来就显得沉寂,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很有希望的文学人才,却又“孔雀东南飞”了。我与万福交情不薄,又属以文会友之类,自以为对他的创作情况比较了解,才敢下此结论。他的小说处女作《沙漠深处月儿明》发表在20世纪80年代初很有影响的《青年作家》杂志上,随后被内蒙古人民出版社收入作品集,给当时尚显寂寥的大漠文坛带来一缕怡然新绿,对阿拉善的文学创作产生了鼓舞作用。就是在万福及其他几个同伙的鼓动下,我也在工作之余开始写作。巧的是我的小说处女作《沧海》也发表在了《青年作家》杂志上,而且是同一年,只不过万福是在年初,我是在年尾。一本远在四川成都的很有影响的文学杂志,在一年内发表西北偏僻的阿拉善的两位无名作者的小说作品,实属少见。而且我们都属于自然投稿,之前和编辑部没有任何交往。这件事情,成为当时家乡大漠文坛上的一段佳话,经常被文友们提说。当然不仅如此,万福从此灵感大发,很快在其他文学杂志上发表了《驼背天地》《外面的世界》《海子》等作品。这就是他的第一次出名,因为文学创作,家乡的很多人知道他们身边有个文章写得很不错的李万福。我也紧随其后,发表了《草儿青草儿黄》《大漠人和骆驼》等作品。万福为我的进步欢欣,很快写了评论文章发表在《阿拉善报》上给予鼓励和鞭策,让我很是感动。

写文章必得耗费大量的精力和时间,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自己知道。文章写得好了,别处可能就做得不好,难免顾此失彼,尤其是人际关系的莫测、工作中的非议等,常常让人感到困惑和无奈。精力有限,对牵涉人际关系的诸多繁文缛节不事琢磨,自然不能够活得自如。万福在文学之外的行当里没能“发表”一篇像模像样的“文章”,这与他的性格特点密切相关,固执、清高、随意,敢于嫉恶畅言,说话不设防。在调入机关工作的那几年里,就因为这样的性格特点,万福吃了不少亏。有一段时间,万福苦不堪言、神情落寞,以致有一次在街上行走时,被一辆呼啸疾驶的摩托车撞了个大跟头,虽无性命之灾,却颇受了一番皮肉之苦。这令我回味余光中先生的名篇《何以解忧》里的一句话:“到了中年,你自己就是一把伞,八方风雨都躲不掉。”所言极是,贯穿生命的刻骨体验。有时候不仅躲不掉,命运的不幸还会像潘多拉魔盒释放的魔鬼一样,自己找上来敲打你的门窗,因此很多人采取的是逆来顺受的态度。生活是由大量的细节组成的,这些细节很像一把极薄的锋利无比的刀片,时时刻刻都在切割着你的生命,寸寸光阴转瞬即逝。等到你真正感觉到疼痛的时候,已经老了,往往是追悔莫及。

当然也有另一种人生,既不微言大义,也不激扬文字,明哲保身,得过且过。而且这种人生态度非常管用,屡试不爽,因为符合儒家学说提倡的中庸之道,被绝大多数人奉为人生经典。万福显然不能接受这样一种人生,他的苦恼也正是源于这里。两家是邻居,万福经常找我叙谈,倾诉心中的苦闷,感叹人世的沧桑和物欲的横流。他的话多,我的话少,我在这种时候,基本上扮演的是一个倾听者的角色,就像夏洛蒂·勃朗特所说的那样,“用宽容的耳朵,倾听一个朴实无华的故事”。静静地面对,我只是偶然插言几句,以示尊重和安慰。为文我才疏学浅,且我一样地对世事无所适从、两眼抹黑,至今冥顽不化。两个臭味相投的文友,每每坐到夜半,出屋相送,抬头望天。万籁俱寂,阿拉善的夜空纯净如洗,在如水的月光之下,不远处的贺兰山仿佛一个睿智的巨人,沉静得令人心悸。

在《第二次出名》中,万福开篇即言:“贺兰山顶有块云,暗灰色的极像龙形。”他是早就说与我听了的,当初我将信将疑,不以为然,一笑了之。心中无龙,何以有龙?直到万福终于做出决定举家南行,我才恍然大悟,这家伙原来是“心中有龙”呢。龙非龙也,万福是在有意“点化”我,只怨我脑袋愚若木头不开窍罢了。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万福的智慧,便有一番“不识庐山真面目”的嗟叹。况且他在此之前就已经提醒过我,意思是让我也想办法挪一挪地方,故乡是好,一草一木都透着亲切,故土难离。可是话说回来,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呢?人毕竟不是树,挪了窝照样活,甚至能够活得更好。

相处十年有余,加上关系特殊,我在家置了一桌酒席为万福饯行。万福没做任何推辞,欣然应约,却提出两条意见,一是不要惊动他人,自觉无颜面对那些文朋诗友;二是不要七碟子八碗,一盘香喷喷的手抓羊肉即可,再配一碟子原汁原味的沙葱更好。别看万福是能够大块吃肉的壮汉,却不胜酒力,因此大醉了一场,夜半出门在我家屋后吐得一塌糊涂,伴之以纷披的泪水。“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即便是一只鸟雀,也要“绕树三匝”吧?大凡背井离乡之人,总会有难以言说的心绪的苍凉,不论被迫或者自愿。“离故乡远了,离年迈的母亲远了,离朋友、同学、先生远了”,万福如是说。语言是一种高度,越朴实无华越真实感人。我想,万福在离开故乡、离开年迈的母亲的瞬间,将一生的情感确立在语言的高度上了。流浪是人类的基本命运,于是所有的艰辛和困苦都将在这里得到诠释。

万福终于告别故乡和年迈的母亲,从此将生活在南方,将自己以后的人生足迹叠印在烟波浩渺的太湖边上。接下来该怎样把握自己的人生命运?当你感到心身疲惫的时候,不妨想一想故乡阿拉善,想一想留在故乡的年迈的母亲,母亲的胸襟永远是为游子撑开的。我在这里要说的是,游子面对母亲时,跪下去容易,站起来很难。既然选择了远方,就应该矢志不渝地去追逐天边那一道美丽的彩虹。就像古希腊神话里的西绪弗斯,将巨石一次次推上山顶。

万福南行,行在浩荡的秋风卷过大漠和草原之时,行在家乡的大漠文学异常艰难地崛进之时。留守阿拉善的文朋诗友们,不知有何感想……

1993.10.3

同类推荐
  • 村野的温度

    村野的温度

    《村野的温度》选取了作家李新立的三十余篇散文。李新立作为打工者,以“打工谋生,业余记录窘迫的生活及精神状态”,背井离乡的经历让他笔下流泻出的文字充满了对故乡的思念、回忆以及爱与愁绪。他从乡村的物质和非物质两个方面,回溯到八十、九十年代,在徐缓流淌的文字中刻画了六盘山下甘肃村庄的往昔岁月。从中既可倾听个人心灵的私语,又可与时代的足音和地域的风情相遇,如《地理志》通过对重要标志地的描述勾勒出甘肃小村的地理面貌,《旧吃食》、《岁月的谣语》则聚焦物质匮乏的生活里吃的乐趣,《万物在故事中不老》娓娓道来陕甘大地上口耳相传的神话故事。故乡的山水、草木鸟雀、人、民俗文化、吃食、四季等等都被容纳进他所构建的回忆的乡土里,融化在他优美而质朴的文字中。
  • 文艺学导论(第四版)

    文艺学导论(第四版)

    文艺学是人文科学中的一门学科,这个学科的名称,是上世纪50年代从前苏联传入的。因其研究对象主要是人类的文学活动,有人提议将它改称为文学学,但这三个字中却有两个相重,不符合汉语的语言习惯,也有人沿袭古代文论用语,称之为诗学,但在现代人的心目中,诗学已不是文学理论的同义词,而是指专门研究诗歌的学问,容易引起误解,所以人们仍称它为文艺学。何况,文学和艺术原是相通的,它们有许多共同的规律,所谓“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冶,即此之谓也,因此,研究文学现象的文艺学,同时也必然包含许多艺术学原理。
  • 名人的嘴

    名人的嘴

    还有一种名人,绝不逞口舌之快,还时时刻刻地告诫自己不可把话说得太精彩、太明白,如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的主席格林斯潘,被誉为是仅次于美国总统的二号人物,甚至还有人说,美国谁当总统都没有关系,只要有格林斯潘就行。他一打喷嚏,全球都要下雨!本书是当代著名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天津作家协会主席蒋子龙先生的散文作品集。
  • 安邦定国:中央军事委员会成立

    安邦定国:中央军事委员会成立

    自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至今,新中国已走过了60年的风雨历程。历史是一面镜子,我们可以从多视角、多侧面对其进行解读。然而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半个多世纪以来,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中国的政治、经济、军事、外交、文化、教育、科技、社会、民生等领域,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中国人民站起来了,中华民族已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 林徽因诗文集(名家经典文集)

    林徽因诗文集(名家经典文集)

    本书精选了林徽因的诗歌、散文、小说和书信等多篇文章,共分为四辑,这些文章,或写友交往、家庭琐事,或写真实的感受和见闻,或发表真实的议论,思想内涵丰富,文化底蕴深厚。她的诗歌曼妙飘逸、清丽宛转,她的散文热情洋溢、意蕴悠长,她的小说文字细腻、情感真挚,她的书信也充分展示了她的至情至性。
热门推荐
  • 苍天帝道

    苍天帝道

    绝世凶人,抗棺立国,集天下一切有情众生气运,冲刷己身业障,建无上仙国,成无双霸业!
  • 破障

    破障

    被抛弃的少年。寒冰般的禁地。最后的希望。是凤凰般重生亦或归入死寂?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活着。
  • 皇帝相公有点“坏”

    皇帝相公有点“坏”

    他是凤启之帝,因她成为九洲的笑柄却浑不在意,他宠她爱她,编织着密密的情网,却依然罩不住她;她幸得重生,原只想平凡一生,安宁度日,不料命运捉弄,与麻烦代名词的皇家纠缠不清!那一朵朵麻烦的桃花,她可以不要吗?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天源神话之天源之心

    天源神话之天源之心

    本是弱小少年,莫名进入奇异空间,历经5000年岁月。一朝出来,看他睥睨天下称霸一界!
  • 我爱你之公主公主

    我爱你之公主公主

    她,妖娆,清纯,冷酷,幼稚……对,没错!她就是百变女王!性格各异的他们,是一群完美男生!他们之间又会发生怎样的事呢?
  • 西夏的苍狼

    西夏的苍狼

    黑将军是西部历史上的一位英雄。传说,其英魂千年不散,一直眷顾西部。只是其精魂的载体,必须借苍狼之助,才能生起大力。本书讲的,就是黑将军及其后裔与苍狼的因缘。相传,苍狼是藏獒的祖先,它来自远古,兴于西夏,王气十足,神勇无比。那西夏苍狼扑向大宋士兵时,像降临的黑夜一样不可阻挡。本书中有一个歌手,一个女子。那歌手,一直在寻找他歌中的永恒。那女子,却在寻找苍狼。这两种寻找,在某一天相遇了。于是,西部历史和岭南文化,开始撞击出生命的传奇……黑喇嘛城堡山的神秘、黑寡子遭雷殛的魔幻、黑歌手寻觅后的超逸、东莞大杂院的世相百态,在本书中皆有精彩展现。
  • 重生末日大领主

    重生末日大领主

    末日降临,修炼起航,看重生归来的叶涛如何一步步崛起,被迫拯救全人类的故事。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长生异集

    长生异集

    千年的长生梦,令他看透人生百态。人心的嫉妒,又是多么恐怖?泯灭的人性良知,都在这一刻显现。人之初,性本恶,是真是假还要后人细说。
  • 辰妖传

    辰妖传

    拥有阴阳眼的探灵人张文羽,为了找到自己前世记忆与今世家人,从而下山游历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