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个杜青山，他原本并不学妇产。在新中国成立前，他曾在迪化行医，据说还是达官贵人家的专职医护员。新中国成立后他来到了巴里坤，见落后地区的女人生娃娃就是脚踏阴阳两界的鬼门关，十有八九都难产，稍一不慎就得去进阎罗殿。民间的“守娃婆”遇到难产没法办，连拉带拽手忙脚乱，不是拽断婴儿的胳膊就是扯坏了产妇的器官，即使不死也伤残。从此他专心致志攻妇产，学习理论勤实践，给当地妇女和群众带来生育安全感。
可是他曾伺候过国民党的官，这样的历史问题不能不作重大问题记入他的档案，因此不管他多么优秀也不考虑升迁，“只准老老实实不准乱说乱动弹”。他本来就没有想过要当官，一心只想当个好医生把病看，治好一个病人就是功德一件，要那些虚名根本不值钱。
话说在1952年冬天，杜大夫做完助产手术走出手术室天已经很晚，雪花正飘飘扬扬大片大片落个没完，冬天的日子夜长昼短，夜色降临唯有雪色白茫茫，尚能叫人把路瞅见。他回到家里很想好好缓一缓，紧张的手术让他浑身疲乏肉酸骨头软。火炉上的饭菜夫人已经热了第三遍，只等他回来吃顿热腾腾的舒心饭。
他刚刚端起饭碗，就听得有人轻轻敲窗扇，瞅一瞅窗口看不见人面，端着饭碗要吃饭，窗扇当当当又响了，这次响声很明显，不用多想就知道，肯定是有重危病人立等着叫他看。背上医疗包起身出门，一个人影立候候地等在大门边，那人二话没说扭头就在前面赶，杜大夫急急忙忙在后边撵。心急没顾上问，病人家在哪里，病情如何，为何天黑才找到医院？雪大风紧只能低头看路面，东西南北究竟朝哪儿走的全不辨。走到一家院子前，土门土窗看样子日子过得够贫寒。多年行医的老习惯，管他贫富能不能收到钱。
这个病人也是难产，孩子的胎位错偏，临产横着躺在子宫里面。产妇疼痛难忍放嘶声呱喊。杜大夫赶紧先帮产妇理顺胎儿，又按又捋助她顺利生产。忙得他筋疲力尽浑身冒虚汗，忙完后已经是夜过大半。病人全家千恩万谢，临出门还要给他出诊钱。他谢绝了好意出了家院，走了不远心里盘算，明天还得来看看，产后大人和孩子是不是都平安。猛想起这个地方究竟是何村在城的哪一边，只顾忙活全忘了打听，自己把来的路也没记全，急忙调头仔细看，哪儿有什么村庄，白茫茫的雪地里只有一片坟院，自己的一行脚印正是从那坟洞口开始出现。这一阵他倒是没有了虚汗，心里快慰一派坦然。
这个故事在巴里坤广为流传，是鬼话是神话都没人根究是谁编。因为杜大夫还在每天正常上班，我很好奇曾访问过他，他说有好几个人都说过这离奇的事件，是不是真的不用我说，每个人都应该清楚是茶余饭后的闲谈。
我给许多讲这个故事的人说不要再信这些传言，大家都认为事出有因绝不是信口胡编。我明白人们宁可信其有的心理，对有益于群众为群众做了大量好事的人，人们用这样的形式褒奖他记住他是真诚的心愿。
老娘婆
早先，巴里坤城墙根住的一个老娘婆（接生员）接生很有些名气。有一天，天快黑了，老娘婆给人家接完生往回走，半路上被一只狼挡住。那只狼不伤人，只是围住人转圈圈子，不放人走。老娘婆对狼说：“狼，你叫我干啥你就在前头带路，我在后头跟着。”狼立刻掉转头往湖滩里跑，老娘婆紧紧跟在后头。
不一会儿，来到一片笈笈窝里，只见一只母狼正下狼娃子下不下来，疼得直打滚儿。老娘婆明白了，一摸母狼的肚子，知道是胎位不顺，就先慢慢给母狼顺了胎位。不久狼娃子就下下来了。天已经全黑了，老娘婆不知道怎样往回走，公狼调头在前边给老娘婆带路，一直把她送回家才叫一声跑了。
过了三天，也是天快黑的时候，老娘婆正在屋里做饭，突然听到院子里“扑通”一声，忙出门一看，见两只羊羔被扔进院子里。她赶出门外，见两只狼正站在门前向她点头。她知道那是狼来感谢她为狼接了狼娃子。
心里有鬼
先前镇西有两个人，一个叫张傻，一个叫王达，贼胆忒大。张傻听说王达胆子大，心里很是不服气，王达听说张傻天不怕，也是一肚皮的气儿没处发。有一天张傻去找王达，好汉相见谁也不肯说怂话。张傻说听说无量庙里的鬼“身高丈八头有斗大”一口就能吞下像你这样的娃娃。王达说无量庙里的鬼不是一个，他们成群结队有的眼睛里冒火有的舌头吊出来一尺，就是全都没有下巴，可是不会无辜整人，专门掐那些傻瓜。张傻说鬼没下巴嘴长在哪儿？你根本没有见过鬼全是胡话，我有几个鬼朋友，天一黑我们就在一起玩耍，他们想丑就丑想漂亮就漂亮模样儿千变万化，需要变成啥样子就能成啥。王达一听，说你那点本领算个啥，鬼见了我恭恭敬敬，我让他干啥他就干啥，我黑里出门都是坐他们的八抬大轿，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两人越吹越悬越吹气越大，约定了比一比谁的胆大。
张傻说上个月有一家死了个年轻媳妇，入殓后棺木就停放在庙庭的后廊檐底下。说是那媳妇死得有些冤枉，没啥大事就因为和婆婆吵了架，一气之下寻了短见上吊走了。死后觉得冤屈天天闹豁，搅得那一家人狗跳鸡不敢上架。这一家叫她整得没有一点办法，请了法力很高的道士抓她，道士仗剑披发又是念咒又是拿麻鞭抽打，那阵势真是连我都没有经见过，折腾了半夜人困马乏，不但没能把鬼捉拿，道士悬一点叫鬼用绳子挂在房梁华。自从她的棺木停放到庙里，没有人敢再把庙门跨，天一黑路过庙门的人都能听到院里响动，谁往庙门口站一下，庙里面的铁链让她抖得稀里哗啦。你王达果然贼胆大，今个半夜三更敢不敢单人独马到庙里，看一看那媳妇是躺在棺材里还是诈了尸在庙里四处乱耍。
王达一听冷笑了一下，这么个事情算个啥。前年阎王爷嫌我胆大把群鬼吓，鬼常常听见我的名字就害怕，派黑白无常带夜叉，趁我出门在山上单独一人时去捉拿，到头来叫我把那几个家伙全打垮，屁滚尿流跑回家。我今个三更就去庙里，给那女鬼嘴里灌些米汤叫她喝迷昏，再给她头上插两朵玫瑰花，女人见花就忘了家，叫她以后管保不再回去欺搅全家，这叫“恋花不恋家”。明个赶早你到庙里验，看我是不是说大话。
夜里王达推开庙门，整座庙里黑洞洞，阴森可怕叫人头发全都端扎（直立）。猛可里一声鹚叫子（猫头鹰）叫——咕咕淼啊，王达不由浑身上下都是鸡皮疙瘩。他拍几下脸蛋捋几把头发，只觉得头发梢上火星迸发，据民间的说法捋头发发梢上就会冒火，鬼怪见了肯定害怕。王达摸索着找到棺材，掀一掀棺材盖，盖子虚掩着，揭开棺盖倒是没遇到麻达。他摸到死人头部就觉得这头还有点温热，没顾多想急忙从怀里掏出壶，壶嘴对人嘴一股米汤就灌下。只听得“咕嘟”一声，死人竟然把汤咽下，他心里一惊把壶把儿一乍，一壶米汤顺流直下全灌进死人嘴里，只听得死人大叫一声：“你要灌死我呀。”
王达立刻明白棺材里躺的肯定是张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往上一拉。张傻站起来大笑，哈哈，你王达果然贼胆大。
两人打火石点着了蜡，把棺材里的褥子重新铺好，抬起那死媳妇让她在棺材里躺下。张傻见那媳妇头上的簪子、耳垂上的坠儿挺大，王达一摸媳妇手腕上冰刷刷，就知道戴着的手镯不是金银的就是玉石的。两人对望一下，心照不宣急忙摘下耳坠取下手镯凑到蜡光下，黄灿灿全是金子的呀。那是婆家怕娘家闹，多破费钱财把陪葬弄得阔气些，舍财保安少些麻达。他俩摘取了首饰一人一半揣进怀里盖上棺盖吹灭蜡烛往外跑，只听得后面的脚步声紧紧随着他俩。王达先跨庙门槛，前脚刚跨出后脚不知叫谁一拉，扑通栽倒。张傻随后出好像脊梁上叫人一搡也向前一个马趴。
两个人一身虚汗跑回家，第二天全都浑身困乏四肢瘫软爬不起来了，眼睛一闭就见那媳妇伸手直往怀里抓。其实是王达出门时后脚让张傻踩住，张傻叫王达绊了一下。
两个家伙胆战心惊天天害怕，吃不下睡不着都要虚脱了。王达找到张傻，说就是爬，也要爬到庙里把这不义之财给人家搁下。张傻一听急忙说我也是这个想法。到天黑两人拐拐达达溜进庙里，把耳坠手镯重给媳妇戴好，再出门就没有遭遇那番麻达。
张傻对王达说，今后不能不信有鬼的话，王达说是啊，今后再不敢贼胆大。
鬼在哪儿？鬼在心里，心里有鬼就害怕。
外财
话说钱家老两口和一个儿子，三人守着几亩薄田辛勤度日，小日子也算过得去，只是紧紧巴巴熬得难受。他们苦干苦熬，巴望着天鼓响鱼龙变化，能有一天挣到大钱，过几天富足日子。
一天半夜，钱老汉肚子疼得很，翻起来点亮灯，而后去了茅房。这一泡稀屎拉了足有半炷香的工夫。他收拾利索系好裤子从茅房出来，急急忙忙回屋，不承想快到门口，脚下一绊，一个马趴差点把他摔个狗吃屎。他一骨碌翻起来想开口骂一声，可一想前头出门时这路还是平平的，咋一泡屎拉的路上平白冒出一件东西？这一想吓得他冒出一身冷汗，一下蹿到屋里爬上炕还在颤抖。
老婆子翻一个身，嘴里嘟囔一声“把灯吹了，白费油”就又睡着了。钱老汉连衣裳躺着，怎么也睡不着，上下牙还磕得嗒嗒响。太古怪，遇到鬼了？他叫醒老婆，把刚才遇到的事说了。老婆倒挺胆大，骂他是脓包，说“一个大男人绊一跤就吓成这么个怂样子，真成不了气（候）”，就端了灯出门。
老婆端灯出门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原来门口横躺着一个人，两眼紧闭，急忙叫老头子出来，伸手放在那人鼻子前一试，还能感到有一丝气息。两人急忙把那人抬进屋，灌汤喂水，总算把他救活。
原来那人是内地驼商，从迪化返回时在三塘湖戈壁上遇到马贼。当时驼队刚刚卸下垛子准备搭建帐篷，只见马贼骑马冲来。这位起身早跑得快，藏到一丛梭梭中没让杀掉。其余的人都被杀害。土匪们抢了骑乘和骆驼扬长而去。这人觉得土匪走远了，才疯了一样向南逃跑，直到在钱家门口晕倒。
那人告诉钱家两口，他们做买卖赚的钱大部分缝在驼鞍中。这里的马贼一般都只要牲口不要驼鞍，很可能大部分驼鞍还扔在他们被劫的地方。
据说那位驼商不久得了稀屎痨死了。钱家很快就修起了一座十五间房屋的四合院，上房拔廊起脊，很是排场。他家田地也不再怎么耕种，也不做生意，可似乎钱总也花不完，日子很富裕。人们背地里纷纷说，他家得了外财。
一家人无事可做，恰好被一名“一贯道”传教士看中，劝他们入教，不久又封钱老汉做了该教在当地的坛主。钱家把上房做了教会的传教经堂，有模有样地干起了布经传道的营生。
没过几个六月六，新中国成立了，该教被定为反动教会。钱家人都成了反动分子被判重刑。老两口又惊又吓，还没有来得及进监狱就呜呼哀哉，儿子还年轻，被关进了监狱。
乡邻们路过钱家院落，望着空落落的院子，经常发出这样的感叹：“萝卜是个菜，外财是个害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