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小山梁,由西向东延伸,下了东坡口,到了十里沟村。
从今年起,父亲就一直唠叨着他下乡过的那个小村子,儿子很好奇,没事就和他姥爷叨起了嗑。
姥爷!
嗯!
你下乡去哪?
十里沟村,山清水秀,很美。
很远吗?
嗯,要坐两天的车。
哦,你是去乡村旅游?
不是旅游,是上山下乡。
不旅游上山干什么下乡干什么?
接受再教育呗。
是去上学呀!
也可以这么说。
你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学,你妈妈每天怎么接送你?
叨到这里,父亲就沉默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洒下一声长叹。这样的唠嗑发生了两次,我下了决心,在这个假期带爷孙俩去十里沟村,晚上,我们就入住在村尾的李老汉家。李老汉的儿子媳妇都去城里打工,家里就只有他、老伴和孙子生娃。
父亲和李老汉几十年不见,一吃完晚饭,就坐在一起叨起了嗑,儿子也和生娃一边玩去,我一边帮忙收拾东西,一边听二老二少扯闲话。
父亲说,老伙计,身体还不错吧,我记得当年你壮得像一头牛。
李老汉说,还行吧。你倒是比以前胖多了,我记得你那时瘦得像烧火棍一样。
父亲说,可不是,当时都亏了你照应,不然我哪能活到今天。
李老汉磕了磕烟灰,慌忙说,哪里哪里,你是干部,和我们不一样,金贵着呢。你儿子不错吧?
父亲说,我儿子是个普通的工作人员。你儿子呢?
李老汉说,我儿子是市卫生局的公务员。你儿子在哪上班?
父亲说,今年刚调到十五里沟挂职。
李老汉吐了口烟,慢悠悠说,这样啊,你儿子也和你一样上山下乡了。
父亲说,这……不一样。
李老汉拿烟指着父亲说,粗了嗓门说,不是我说你呀,人不能太懦弱,现在连农村人都不在乡下了,你儿子还下乡?你有知识,要向上面反映嘛,对了,现在的毛主席是谁呀?
父亲愣住了,老久接不上话,我忍住笑,走到东厢房看儿子。
儿子和生娃也嗑得火热。
生娃说,我这次语文考九十七分,数学考九十八,你呢?
儿子说,我语文九十八,数学九十九。
生娃说,我现在上一年级,你呢?
儿子说,我也是一年级。
生娃想了一下,稳重地说,哦,那你是读上学期还是下学期?
儿子说,我下学期,你呢?
生娃挠了挠头,我也下学期。
儿子跳了起来,兴奋地说,啊,真巧。
生娃说,你爸做什么呀?
儿子自豪地说,我爸是医生。你爸呢?
生娃说,我爸是管医院院长的。你长大想当什么?
儿子说,这,我还没问过我妈妈。
我爸是公务员,我以后当管公务员的县长,我儿子就当管县长的市长,我孙子当管市长的省长,我太孙子就当管省长的总理。生娃小手一挥,很大气地说,又有点怜悯地看着儿子,问,你就没有自己想做的事吗?
儿子侧着头,突然看到门外那只雪白的羊羔,高兴地跳起来,那我就到你们这放羊,太好玩了。
我停在脚步,没有进屋。抹一把冷汗,我怕儿子问我长大要让他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