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一点,她匆匆关了店门,赶往大哥家。有件事,她得去弄清楚。
她的母亲中风后,就失去了自理能力。大哥要打理一个不大不小的公司,二哥是朝九晚五的公务员,而她的生意刚刚步入正轨适逢旺季。兄妹几个就高薪聘请了从护理学校毕业的小青来照顾母亲。
小青是她的朋友介绍的,朋友的母亲住院时,就是小青护理的。小青这孩子,善良,勤快,护理老人很有耐心,朋友说。
母亲的身体,并没有因为小青的护理而好转,相反她日渐消瘦,精神也很颓靡。昨夜,她给母亲按摩脚,母亲半闭着眼靠在床上,忽然暗示小青虐待她,不让她吃饭。
在她的印象里,小青话不多,总是默默做事,是个实诚的姑娘,但母亲为什么会这样说呢?
她一岁时父亲病逝,母亲咬着牙独自拉扯着三个幼小的孩子。记忆里的母亲,永远在忙碌,忙挣钱,忙家务,忙教养孩子。
母亲任劳任怨,待人宽厚,人缘极好,但对他们兄妹的管教却异常严厉。一次,大哥谎称二哥生病,逃学去捡垃圾,母亲竟罚他在寒夜里站了三个小时;再有一次,饥饿的二哥摘了邻家的两条黄瓜,母亲将他结结实实打了一顿,扯着他的耳朵,抓起家里仅有的两个换钱的鸡蛋上门道歉。那时,年幼的她和母亲挤在一张小床上,这样的深夜,她就会听到母亲隐抑的抽泣声。
如今,他们兄妹都有了自己的事业,母亲到了享清福的时候,却偏偏中了风。母亲苦了一辈子,她不会再让母亲遭受任何一丁点的委屈。
拐过院墙,她停住了脚步,透过低矮的院子,她看到母亲正坐在院中的轮椅上。小青端着饭:“阿姨,你好歹多吃点,您看您的孩子一个个这么出色这么孝顺,你不吃,他们多着急啊……”母亲双唇紧闭。小青叹口气:“你现在不想吃,那等会我给你热壶牛奶。”母亲粗暴地说:“你走!你给我走!”小青又叹一口气,将碗筷收拾进厨房。
事实竟然是这样,她推开院门。
母亲看到她,急急地说:“她想打我。”“妈!”她生气了,“你怎么能冤枉人家?你现在怎么变成了这样子?”母亲惊愕地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她,表情里有委屈有慌乱有无辜有依赖:“我,我想,你来……”
她愣住了,这样的神情多么熟悉!儿子撒谎肚子疼要和她一起睡,让她揭穿时,就这样看着她;第一次上幼儿园,哭闹着要跟她回家,也这样看着她;逛公园,她躲起来,儿子慌慌张张地寻找,初见她,大哭出声,还是这样的神情。这种神情,她还在大哥二哥的脸上看到过,在他们看着母亲的时候。
母亲还是惶惶地看着她,不敢说话,似乎是怕她生气。她的心一酸。母亲一直是她依靠的港湾啊,小时顽劣的孩童骂她是扫帚星的时候,她冲回家哭进母亲的怀里;少女羞涩长大,她惶恐地挤在母亲的被窝,在母亲柔柔的开导里,缓缓舒展;和初恋男友分手,她辞职回家,在母亲淡淡的白粥里,滋养生息;生孩子那段时间,是母亲的日夜陪伴,她才不慌乱不害怕……她一直以为母亲的爱是浩瀚的海洋永不枯竭,会永远爱她,包
容她。
可时光的大转盘,将自己从一个幼小无知的孩子流转成了一个成熟有力的母亲,却在不知不觉中将坚强的母亲轮回成了一个等爱的孩子。
“妈,我喂你。”她拿过牛奶,柔声说:“我的生意很不好,转让给别人了,以后由我来照顾你了。乖,再两口,好吗?”
(发《妇女》2011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