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餐,老头拉着老太的手,去花园散步。
春天的早晨,空气清新,阳光温软,他们相互搀扶小心翼翼地沿着卵石小径慢慢地走。突然,老太挣开老头的手,跑到园角那株桃树下。她开心地笑着,踮着脚,探着头,深深闻香,一头银发和一树桃红互相辉映,醉成老太脸上一抹淡淡的微红。
老头静静地看着老太,心里也有一树桃花,噼噼叭叭地开。
老头来疗养院八年了。刚开始,他每天面对四壁白墙和一板一眼的护理员,生活变成了废弃的枯井,里面装满黑漆漆的沮丧和绝望。
老头成天一声不吭,他对这里的一草一木没有兴趣,和这里的老头老太也没话可说。一个人坐久了,他也会试图去思考一些事情,可他的脑袋就像面前的那堵白墙,只有一片空白。他生命的天空丢失了色彩与阳光,直到三年前老太来到这个疗养院。
“好漂亮的桃花!”老太欣喜地低喊。
“白雪,小心。”老头轻声提醒。老太的名字并不叫白雪,但老头第一次看到老太一头银白得没有一丝杂色的头发,心里就跳出了两个字“白雪”,他一天天固执地称呼她白雪白雪。爱情轰然来临,照亮了两个暮雪老人的灰沮,他们沧桑的老脸变得容光焕发。
听到老头的提醒,老太嗔怪地看了老头一眼,慢慢地走回小径。老头握着老太的手,并肩坐在靠椅上晒太阳。
忽然,老太用手肘捅了捅老头,对着老头的右边呶了一下嘴,灿烂的脸逐渐黯淡。老头顺着老太的眼光,看到一个穿着乳白上衣的灰白着头发的女人,她脸带微笑优雅地看着老头老太。老头笑,是那个人呀。
那个人是专门来照顾老头的,老头想不起她叫什么名字,面前称她为“哎”,后面就称她为“那个人”。那个人也不计较,每天都好脾气地笑着,尽心尽意地照顾老头。
那个人怎么回事?老太皱着眉,声音里有不快,老跟着你!
老头分辩,这怎么是跟呢?她不是来照顾我的吗?
照顾也没这样的。老太的脸沉下来,你是不是和她好上了,瞧她笑得那么媚。
老头急了,这,这怎么可能呢。她那个人就那样,成天笑嘻嘻的,你怎么可以胡说呢?
老太生气了,我胡说?好,我不胡说。我走。让你们好好乐去。
老头更急了,那,那,那我去跟她说,让她走开,你别生气,好不好?
老太扭过身子,不吭声。
老头站起来,朝那个人没好气地嚷,哎!我说,你老跟着我做什么呀?你老这样跟着,她误会你是第三者了!你没看到她都生气了!你还不走开!
那个女人呆了一下,神情有点错愕,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只低头咬了咬嘴唇。再抬头时,却是带了笑,她站起来,轻声说,对不起,打扰你们了,我去整理房间。
老头看着女人离去,回身将老太的手包容在自己的掌心里,你看你看,我把那个女人赶走了,这下你不生气了吧?
老太的脸,缓和了点,以后离她远点。
好的好的,我不理她了,行吗?
如果她还是冲你笑呢?
那我就赶她走,老头很严肃很认真地说。老太这才扑哧一声笑了。老头紧绷着的一口气,松了。温软的阳光下,两颗白色的脑袋又凑在了一起。
不远处,那个被赶走的女人,孤单地杵在一扇窗前,望着他们。她的手里,握着一张照片,照片里这个女人和老头一人抱着一个孩子,脸上开满幸福的笑,两头黑发紧紧地挨在一起,像花园里的老头和老太。这张照片,藏在女人的口袋里八年了,从老头失智的那一天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