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李猝死，有人欢喜有人愁。
愁的是大李的老婆。开始大李老婆也没有愁，她只是伤心，伤心地哭。直到有一天，一个心软的人提醒了她一句话，她才一激灵，开始发起愁来。
大李夫妻是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大李在外挣钱养家，大李老婆在家相夫教子。大李每个月按时交给老婆足够的家用，却从没告诉老婆他一个月挣多少钱、家里的存款有多少或者向人家借了多少钱。但家里大的花销如买房、购车、孩子上学全由大李一手操办，大李老婆也乐得省心。她知道大李不是个闹腾的主儿，也没有别家男人烧钱败家的坏习惯。
大李猝死，出于习惯，大李老婆还是没有想到钱事，她一直伤心地哭。伤心地哭。可是大李的女同事却告诉她，大李借了不少的钱给同事。大李老婆将大李的遗物像用篦子一样地细细梳理了三遍，终于找到一张纸条，纸条上记载着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等要素，但它只是纸条不是借条。大李这人平常好面子，几千一万的钱不好意思让人家写欠条，只自己记在纸上以防忘记。
没借条，人家会承认？会还款吗？这不是些死债吗？大李老婆发愁了。愁死了。
欢喜的当然是向大李借钱的同事。刚开始，他们也没有欢喜，他们也和大李的老婆一样，有点伤心。大李这人，随和，没有脾气。他生前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若是硬要给他扯上一个兴趣的话，那就是和同事打麻将了，就这他也不上瘾，三缺一的时候，叫他，他就来。人够了，叫他让一让，他也笑嘻嘻结账起身，从不恋战。
同事们记叨着大李最大的好，就和麻将有关。几个有麻瘾的同事，家里老婆都盯得贼紧，可是谁没有个手气不好运气背的时候，不敢告诉老婆回家又偷不来钱只好就找单位里唯一拥有自主财权的男人大李拆借。大李是好人，真是好人，谁借，借几次，他都笑笑，回头去银行就给你取了过来。
这样的好人，世上能有几个？
这样的好人死了，哪个能不伤感？
他们也是突然间想到了一个敏感问题才欢喜的。虽然这个欢喜有点不道德。可是跟回家和老婆往死里吵往死里闹相比，就没什么了。反正大李的孩子今年也参加工作了，他家不差这几个钱。反正大李老婆也不知道。反正也没留条子。
当然这样的欢喜是不能表露在脸上的。有想法可以，但说出来就可耻了。
可是这样的欢喜是需要发泄的。所以，星期五下班后，张三李四王五刘六心照不宣地，都想去喝两杯。他们去了单位对面的餐馆。他们点了两瓶五十二度的剑南春酒，平常他们是不喝这么高度的酒，平常他们也不会喝这么贵的酒，顶多一人来两听啤酒，毕竟大家都不掌财权，有那钱不如去搓两圈。不过，今天不一样，这点钱不算什么。
他们刚打开了酒，就发现不对头。不是酒不对头，是送酒的女人不对头。送酒的竟然是个瘦瘦矮矮的老女人，也不是说老女人送酒就不对头，关键这女人是大李的老婆。也不是大李的老婆不对头，是大李老婆手里的条子不对头。也不是大李老婆手里的条子不对头，是大李老婆眼里的钩子不对头，这钩子正一点一点地要将他们的陈年旧账给钩出来。
张三说，这个……
李四说，那个……
王五说，我老婆……
刘六说，老婆说……
可是大李老婆眼里的钩子还是直直的，她知道下午他们刚领了奖金。
张三说，咱比赛喝酒，你赢了，我拼着今晚被老婆赶出家门，也把钱还你。
大李的老婆一听，一把抢过张三手中的两瓶酒，两口气灌了下去。酒瓶放下，她仍站着，仍然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张三李四王五刘六愣在当地，一句话没说不出，赶紧掏出钱放在桌子上，转身出了馆子。
到第二个星期，张三还按着胸口，后怕不已，这么能喝的女人，是连命都敢豁出去的，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发《小小说大世界》2011第9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