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暖意渐浓。
自女儿节文家姐妹受邀拜访抚国公主后,文家与秦阮茵的交情便算是结下。
接下去文家该做什么,不必秦阮茵费心担忧,她只须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在皇帝面前提一下文家便可,余下的事情,自有皇帝与文家去交涉。因此这段时间以来,秦阮茵便又成了闲人一个。闲来无事,每日多加一个时辰练习腕力。勤奋之下,她的研墨质量进步很快。
胡老先生画圈时脸上的表情逐渐透露出满意,照此进步速度,不出两月便可开始执笔描红。
秦阮茵不得不抓紧时间,战斗的号角已经吹响。上一次给文家下的邀请帖她特意到芸香院请老李先生代写,因为她还没开始练毛笔字,写不出漂亮的字。当时出于无奈,她对自己自我原谅一次,同时也告诫自己,这样丢脸的事,只可其一,不可其二。
三月底,钦差焦允科回京复命。皇上赞其“办事得力、潜心为公”,下旨令其进补工部侍郎缺,享正三品待遇,专门负责主持祁东、茅山和安平三县灾后重建工程。收到邸报的秦阮茵只莞尔一笑,不久前上一任工部侍郎以贪污罪被革职,此人正是颜伯宏的门生。
有项目做才能出成绩,皇帝让焦允科主持三县重建只是个表面活,实际是为给他升迁提供一个台阶罢了。既然如此,自己何不沾沾皇帝的光,送个顺水人情给焦家。秦阮茵心底再一次跪伏于自己选择工科的英明决定,虽然后来进修了工商类,但是大学五年光阴也不是白白打了水漂的。
是夜,幽然轩书房里的灯火一夜未熄。此后连续几****都独自一人食宿在书房,不许外人接近,连柳嬷嬷也不让近前。只让小丫头将食盒摆在门口,她感觉饿了自己会去取食。
不错,她正是在绘制设计图纸。
据秦阮茵所知,平南侯府自现任侯爷开始便多以庶务为业,家中子弟不曾有人涉足工事建筑领域,焦允科在这方面也是一窍不通。虽然具体事宜自有下属人才去办,但是焦允科身为指挥长官却不知此间内容,这如何能服众。她只是要为焦允科提供几张有可能派上用场的设计图纸。且不说这些图纸用在此处是否妥当,有了它们,焦允科心里就不会没底。关键时刻他只要随意亮出一份,便能驳倒众人的质疑。无论最终这一套图纸能否派上用场,至少焦允科会记得自己曾经有心助他。
而她的这一份能耐,只能用以震慑和协助焦允科,却不可让近身的人知晓,以免惹起猜疑,徒生事端。焦允科自然是不会将这个秘密说出去,他也不敢说出去。只要他不说,自己不说,便没人会知道此图出自“秦阮茵”之手。
四月底,整整二十五天后,当秦阮茵再一次打开书房大门时,外面已经芳菲落尽,入眼满是青绿色。阳光下,草木树叶绿得那么耀眼,那么嚣张,而她却来不及欣赏花草的世界。图纸早已被卷成一卷随说明书装入长筒形信筒中封印妥当。秦阮茵将信筒交给西风,让他直奔东北三县去找焦允科奉上此物。
西风走后,独自在书房呆了近一个月都没事的秦阮茵突然觉得浑身发痒,周身已经臭到令人作呕的境地。慌忙一阵风似的跑进卧室净房,也不管水温是否合适,一股脑儿就跳进浴池。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搓洗拍擦。直到换了三四轮水才勉强感觉闻着没了臭味儿,又放一轮温水,撒上厚厚一层花瓣,享受了一刻钟熏香。再出浴时,身上已经恢复了淡淡的花香味。秦阮茵这才满意地裹着浴巾走出净房,换上睡衣后,美美地上床睡一个补眠觉。
最近几天还有一件事要忙活,那便是小丫头们的三月之期考评。她需要仔细考虑列入评分标准的选项。
新荷微动的季节,秦阮茵选择在澄心湖的湖心亭里对小丫头们进行考察,这将是一次愉悦而享受的面试过程。风轻轻拂过,湖面上成片的荷叶便形成一波鲜绿的波浪,发出醉人的沙沙声,夹带着沁人心脾的荷香。再过不多时,叶绿中便会露出花骨朵的尖尖角。等到夏天来临的时候,澄心湖将拥有王府里最美妙的景致。
小丫头们按生日先后顺序排队,候在听雨楼廊下等待公主召唤。秦阮茵准备了一只箱子,箱子里装的是阄,阄上写着几种不同的试题组合。小丫头们进亭子后首先抽取一只阄,按上面所述要求进行实地示范。
比如某人抽到的阄上写着“给张嬷嬷奉茶。给瑞珠捶腿。”那么她就要当即表演奉茶和捶腿这两项技能。张嬷嬷和瑞珠两人会就她的表现效果给出一个分数,另外五人就她的动作规范上评定一个分数。考完规定题,还有自选题,小丫头们可以表演一项自己擅长的活计以博得评委的加分。
秦阮茵是主考官,但她不参与评分。她的任务就是坐着主持面试和偶尔享受小丫头们奉上的茶水。
这三个月来小丫头们最重要的任务是跟着大丫鬟和嬷嬷们学会认知常用的字,其次才是学端茶倒水、捶腿捏肩之类的基本功。至于旁的事情,秦阮茵觉得不必着急要求她们太多,以后慢慢再学就是。对于这次面试,她也不要求她们一定要表现得毫无瑕疵,只要能有个雏形,做得似模似样就可以给个高分。如果三个月来她们连这样的要求都达不到,不是说明她们笨,只能说明年纪未到。八九岁,实在太小了,还是领回家再当一两年孩子吧。
当然也有那年纪小小悟性颇高的人,比如琥珀、安平这两个。琥珀做事之前还懂得观察众人眼色。在给明珠捶腿之时,见明珠眉眼微皱,手下的力道便减轻不少。这一点力道变化旁人感觉不到,但明珠却是亲身感受到的,心中不禁产生一丝佩服。安平在给瑞珠奉茶时脚下不稳茶盏滑出托盘,就在瑞珠准备随时将茶盏拍出的时候,安平先以托盘将茶盏挡向另一边。茶盏碎落,茶水撒了一地,不过所幸没有泼到瑞珠身上。这一细节自然也是没有逃过在座之人的法眼。
最后评定结果,琥珀、安平和绿儿三人直接升为二等丫鬟。翡翠、安乐、紫儿、百花、兰儿和团儿六人升三等丫鬟,旁的五个小丫头落选,依约领两个月三等丫鬟工钱后遣退。
王府里也不是养不起几个小丫头,只是秦阮茵怕孩子多了容易出事。到时候大丫头们不仅要做事伺候主人,还要教导入了府的小丫鬟,哪里还有心思能分出去注意这些小丫头们的人身安全。万一小丫头们在府里出了事,家长找府里要人,自己上哪儿给他们找个一模一样的去,所以没事做的人还是各自回家去呆着比较妥当。
明珠和冬珠已经有了碧玺玉璇二人接班。剩下喜珠、瑞珠、翠竹和翠娥四人,三个二等丫鬟便随机抓阄选择师傅。琥珀抽到了翠竹,绿儿抽到喜珠,而安平则抽到了翠娥。秦阮茵对抽奖抽签抓阄摇色子所产生的结果一向不发表任何评论。只交代了三人要好好跟着师傅学习,一年以后还会再考核,进步或者退步,在等级和月钱上都会有所体现。至于六个三等丫鬟则先不分散到个人。
直到散会之前,秦阮茵方才让几人将家中父母名字报上来,由张嬷嬷记入花名册。之前一直不过问她们的家庭背景,只是为了对那些媳妇婆子们体现公平。她秦阮茵选人是按丫头们的个人能力而选,不选某人也并非对其家长有所不满,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哪个丫头是谁家的闺女。
会后,秦阮茵亲自领着安平到了芸香院见翠娥。芸香院的事情一直是翠娥在操持,这三个月为了不妨碍她照顾老李先生的生活起居,秦阮茵便没有让她参与新进小丫头的启蒙培训。然而翠娥已经是个大姑娘,再过一两年便到了嫁人的年纪,她也到时候带一个接班人了。
翠娥得知公主来意后,脸上瞬间红云霞飞。她原是卖身进了王府的,没想到公主竟会允许有朝一日自己出府自由婚嫁。甚至连接替府中工作的接班人都给自己送来了,心中顿时感激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秦阮茵原想过让方美接替翠娥,不过既然如今是安平先抽到了翠娥,她便顺从概率的安排。三个月几次接触下来,她觉得安平也是个好孩子。做事认真,话却不多,也不喜欢同小丫头们一起唧唧咋咋说些有的没的。这样的人分到芸香院也不失为一种机缘。“以后你且看着教吧,若是她有什么地方不如你意,你就多多担待些,毕竟年纪还小,只能靠你耐心多指教了。”
“一定,一定。”翠娥忙不迭地连声应下。
“也别把她惯坏了。”秦阮茵不禁失笑,一直冷清清的翠娥也有这样激动的时候,“你要知道,今日我特意来芸香院,不是为她向你求关照,而是为了同你讲明其中道理。所以以后你只管把她当个平常丫头对待就好,该凶就凶,该骂也要骂。只一项,不要打人。”
都是爹生娘养的孩子,出来工作,工作做不好挨上司的臭骂也没什么大不了,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旁人没有资格轻易损伤之。
自从小公主入住宣王府起,翠娥便一直有留心于她。公主的仁爱仿佛与生俱来一般,尤其是在面对孩子们时,更是能不自觉地就细致到点上。对于公主的交代,她自然是无不应允。
送秦阮茵出门后,翠娥便带着安平将芸香院里里外外看了个遍。老李先生钻研医术之时不喜旁人打扰,所以二人并没有马上去见他。
这边,秦阮茵回到幽然轩后,听瑞珠回报丫头们已经转移到各自院落里安顿下,便安下心来。此事总算告一段落。闲暇时,王府里根本用不了几个丫鬟,不过一旦遇到像三月三那样的节日聚会宴请时,丫鬟便会显得不够用,所以当下还是要先预备着。既然想要打通交际关系,往后你来我往的宴请聚会就不会少,丫鬟多自有多的好处。
才说着宴会,便收到了请柬。秦阮茵长叹一声,还真是经不起念。想必自己找平南侯府世孙过府之事已经传扬出去。
此番设宴之人为镇国公府上,目的是为镇国公木仁泉的大重孙木绵迦还有双胞胎二重孙木绵适和二重孙女木纯仪三人一起庆祝周岁生日。
去年五月十三日镇国公府上可谓喜事连连。那日先是早上嫡长孙媳妇瑞心娟诞下一名健康男婴,接着傍晚时分嫡次孙媳妇杨传娇也为木家诞下麟儿。木家众人惊喜之余,稳婆竟然在产房内高呼“还有一个”。小半盏茶功夫后,木家又迎来了一位千金。
一日之内得了三个重孙辈的孩子,花甲之年的木仁泉高兴得差点当即跪下叩谢祖宗保佑。木家的这一份喜事在京城里也是轰动一时,连皇上都惊动了,钦赐三人“三元开泰”金锁以资纪念。
上一次为了摸查京城权贵家中未婚适龄男子的事,秦阮茵也大致了解了一些人事关联。木家主持中馈的人是嫡长媳岳絮茹,原是晋北侯家嫡次女。而长孙媳妇瑞心娟原是镇西将军瑞泰的嫡长女,也是唯一的女儿。次孙媳妇杨传娇原是右丞相府上的嫡长孙女。木家在此三子之前已有一个重孙辈的重孙女,年纪与小公主相同。
据柳嬷嬷所说,镇国公府上的人轻易不入仕,只走皇恩和联姻的路子维持家族的贵族地位。轻易不入仕,也就是说去年六月设计害死小公主的大臣中没有木家的人。既然如此,这个生日宴会自己但去无妨。
想来这等重大喜事木家邀请的人不在少数,至少镇西将军府和右相府还有晋北侯府都会在受邀之列。
镇西将军瑞泰瑞将军,就是那个在山林间开道迎自己回宫之人。
右丞相杨仪辉是个安心为官之人,以诗书礼仪传家,不在意名利地位,其妻楚如玉便是出自锦州书香门第楚家。他能升任右丞相之位,全凭多年公职积累,并无旁的门道。
至于晋北侯,哪怕家族地位再尊贵也是要参加这一次周岁庆的。岳家嫡长女岳琳琅嫁杨仪辉嫡长子为妻,是杨传娇之亲生母亲。岳家既是杨家的外家,也是木家的外家,不仅如此,岳穆礼的妻子瑞戚薇是瑞泰的亲姑姑。若要同三个孩子细论亲近关系,恐怕木家还不如岳家亲。
可怕的世家大族就是这样,明明是你家的孩子,若论起血缘亲近关系,竟然与我家更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哪怕到了重孙辈,两家的交情也不会淡。这是以血缘为纽带的关系,轻易无法折断。
大宗朝廷比较开明的一点就是爵位与官位无必然联系。
比如左丞相和右丞相,两人身居一品高位,却无爵位封赏。而镇国公与晋北侯之类,家族属于贵族阶级,家中子弟却几乎未有京官,更无身居要职之人。顶不过有庶出子弟谋个出路,也都是做一些外放地方的小官,但求安稳,不求升迁。
这些贵族往往只在必要的时候直接听命于皇上。办完了差事也只领赏赐不领官职。
这样一群人,交错在在一起,稳定又平衡。想要打入这个圈子,没有高段手腕是绝对不行的。
这样看来,文家的路还很漫长。
秦阮茵微微一笑,命人去复了递请柬的人,本宫按时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