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雷雨刚过,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雨水香味。
整座王府后院仿佛经历了一次沐浴,彻底洗净夏日烈焰留下的痕迹。
尘埃混合着串联成线的雨珠子,奔跑着溜走。房顶廊檐的琉璃瓦上、台阶甬道铺陈的青石板砖上,蒙着薄薄一层水珠,反射了云彩间泄漏出的丝丝光线,显得格外亮眼。
焕然一新。
人们褪去了浮躁的心情,争相眺望天边彩虹。
雷雨中,蝉儿也躲了起来。雨过天晴,这些小家伙们又纷纷出现,重新开始制造自己的音乐。
一声、两声、三声、、、、、、直到分不清到底有多少只蝉在多少地方同时发出多少种声波。夏天,便又热闹了起来。
就是在这样个弱柳扶风、空气香甜,慵懒而有趣的午后,秦阮茵见到了他。
一袭白衣轻纱,一支白玉短笛,那人,静静站在檐下,昂首眺望前方。
如墨长发倾泻而下直到腰际,只用一条细细的白纱束起一半,另一半自然而自由。风起时,长发舞;风停时,长发歇。
笔挺的脊背,修长身姿停住了阳光的脚步,无意间勾勒出一个更为修长的淡墨身影。
别在背后的双手,指节清晰,皮肤白皙,一如那支被他握在手中的玉笛。
他在看什么?看雨后的风景么?
不知他是否知道,他自己便已是这世间最美的风景,入了秦阮茵的眼。
恍若超脱凡尘,立刻便要羽化而去。
美景如斯,背影如许,无形中便让秦阮茵望而却步,深怕打扰了仙人的沉思。
在这个世界两年多的时间里,秦阮茵见过的男子不少。除了皇帝秦革的英俊凛冽和秦风振的温和儒雅,还没有第三个男子凭借气质入得秦阮茵的眼。
今日,这个散发着清新脱俗气质,融于风景中的背影,养足了秦阮茵的眼福。
循善堂中,手持短笛。
虽不知来者为谁,却已知他何为而来。
心思一转,秦阮茵巧步走近花坛。从此处望去,可以看到前方的背影,而从前方看过来,便是她在欣赏花朵。
早些时候秦风振去了上书房,本以为他直到黄昏才能回转。因为三月间皇帝借着秦风振生辰之日给他额外加了课,每日一个时辰丹青。不料刚刚翠娥来禀,大皇子午后突然回来了,还带进一个陌生男子。
秦阮茵对什么男子并不感兴趣,她只关心秦风振。以秦风振的勤奋,他从不会落下什么课业,今日中途回转,莫非是身子不适。
闷热夏季,又是这样雷雨忽至,很容易中暑或者感冒。担忧之下,秦阮茵这才赶忙放下手中诸事,火急火燎地赶来循善堂。
不过,照如今循善堂的安宁气息看来,秦风振定是无虞。
仿佛为了证明秦阮茵的猜测一般,正当时,一个温和中带点稚嫩的男声传来,“咱们走吧”。
正是秦风振,迈着平稳的步子,走出拐角,走到白衣男子身边。
男子闻言,回转身来。露出一条侧脸的弧线,柔和舒适。
秦风振在内院时从不带蔡贵在身边,偶尔只有张嬷嬷和喜珠陪着他行走。此时却只他一人,手中捧着长方纸盒。
纸盒的长度,同男子手中短笛的长度所差无几。
秦风振必是要带着这名男子前往幽然轩。然而此时秦阮茵再要抢先回去假装她事先什么都不知道,已经再无可能。
秦阮茵心下笃定,掩在面纱后的脸上,露出三分深邃笑意。不着痕迹地挪动了两步,站在这里,秦秦阮茵背对着二人,却正在二人的视野中。
果然,秦风振才走两步,便发现了前方这个娇小的身影儿。
“妹妹,你在这儿,我正要去幽然轩找你呢”。
秦阮茵闻言,翩然转身,“咦,你何时回来的?”
秦风振快步走到秦阮茵身边,满脸灿烂笑容,一副宠溺表情抚着秦阮茵头顶发丝,“刚回来不久,教武学的先生告了病假,我便回来了。你在这儿做什么?”
对于秦阮茵每日留在王府后院具体都做些什么,秦风振并不知晓。只是从前未曾听张嬷嬷提起白日里秦阮茵会到循善堂来。
秦阮茵心中早已想好了答案,“去年夏日里柳嬷嬷窖了些茉莉花茶,喝着极是舒畅。只是我那幽然轩中多为双瓣茉莉,窖出的花茶香气醇厚却也太过浓烈。前日偶然得见一本茶经里提到单瓣茉莉窖制的花茶滋味鲜爽,想到你这儿有单瓣茉莉,今日特地来瞧瞧。”
时辰未到,花儿未开,却依然难掩那与生俱来的芬芳。
秦风振深吸一口,原来空气中弥漫的香甜味道,便是来自满院的茉莉花。
“就你这张小嘴,惯是挑剔滋味。但凡有一丝不满意的地方都要舍了去。”秦风振似是嗔怪,实则亲密,牵起秦阮茵的小手,“前儿你不是说想学吹奏笛子么,我给你引荐个人。”
一边悄声耳语,人已来到眼前。
白皙纯净的面庞,肤质比女子更胜。精致五官自然契合,眉眼巧妙而不失男子英气。
这一张脸,深深印入秦阮茵的眼,刻进她的心。
秦旭东!
摩天轮上大手攥紧小手一起尖叫,山间野营嬉闹着相互抹灰,金沙海滩奔跑追逐,晴朗深夜并躺着仰望星空、、、、、、
那些年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化作一幕幕剪影,掠过秦阮茵的脑海,几乎要夺走她的呼吸。
“哥!”
“嗯,在呢。”
如出一辙的应答。然而回答她的却不再是他,而是秦风振。
“这位就是我要给你介绍的,我师兄,程睿祺。他吹笛子可厉害了。”
秦风振的师兄,程睿祺。
据秦阮茵所知,秦风振目前有三位先生。但若要称得上“师父”之人,却是没有。既没有师父,又何来师兄。心中疑惑,秦阮茵便不再接话,反正按礼数来说,无论这位姓程的师兄是何许人也,都得先向她这位当朝公主行礼。
姓程!秦阮茵脑中灵光一闪。莫非竟是纩州纳贤伯府上的人。
纳贤伯,是大宗最早受封的世袭罔替一等伯爵位之一。其受封的功绩在于“开国义战年间,其府上曾多次为太祖皇帝举荐能人异士,无一不胜任”。
镇国公木家,最初就是由程家举荐的。
木家祖上只是马市里的一名马奴。
当年义战中多有马匹得了马瘟,太祖皇帝的军队为此受损严重。时任程家家主便推荐了这名马市上的木姓马奴给太祖皇帝。太祖皇帝问他如何趋避马瘟。木马奴回复“养猴马厩”。太祖皇帝既知其中道理,只是多有不利,遂怒。但是木马奴又说,只要给他一个月,若是一个月后还没有驱走马瘟,他愿自裁谢罪。基于对程家的信任,太祖便准了他一个月时日。半月内,马瘟得到控制;一月后,马匹康复者十之八九。太祖皇帝十分高兴,同样是以猴子养马,别人不得其力而这名木马奴得矣,赞其养马神人,便封了他太仆寺卿职位。此后,木家的子弟逐渐有了机会,加入军队,所建战功卓著,甚至有一次救了当时的大将军“秦二”。太祖帝封其为“镇国公”,最重要原因,便是这一次搭救。
大宗现任皇帝秦革并没有当过太子,他的授业恩师,是现任程家家主程柯友。以他“二皇子、非太子”的地位处境,是可以拜师的。如此一来,秦革便与程柯友的儿子们同为师兄弟。而秦革的儿子秦风振,自然便与他师弟的儿子们为师兄弟。程柯友的儿子们年纪比秦革长,入门比秦革早,但是如今秦革是皇帝,他们这些师兄,自然就成了师弟。
至于秦革当年为什么会拜纩州一个伯爵为师,其中道理也不难想通。
秦革的母后先皇后本是平南侯府千金,秦革的大表哥焦允科是她亲外甥。而焦允科的妻子程尹衣,是程柯友的二女儿。
程柯友精通天文地理药典音律种种学识,早有贤名。先皇后对秦革这个“花了八年时间求来的小儿子”关心深切,为他寻觅这样一位文武双全的师父,也在情理之中。
那么,这个长着一张秦旭东的脸,名为程睿祺的人,竟然是程柯友的孙子。
程柯友有两个儿子,长子程暄、次子程觅。只不知这一位,是哪一房的。
就在秦阮茵脑中思绪飞速旋转的时候,那边秦风振已经向程睿祺介绍了自己的妹妹秦阮茵。
程睿祺拱手对着秦阮茵略略弯了腰,“在下纩州程睿祺,见过抚国公主”。
声音温和而有力。
按国之礼序见过礼,接下去便是要按师门排序见礼。秦阮茵是女子,可不入师门,但是有秦风振在侧,她这个“妹妹”也就顺理成章要对他的师兄行礼。
“小妹见过程师兄,师兄有礼了”,秦阮茵微微曲了膝盖,“不知祖师公和两位师叔近来可否安好”。
阮茵,或者茵茵,都是她闺中的叫法,轻易不可与外人说,尤其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男子。自称“小妹”,便已是最妥。
秦风振和程睿祺显然都没有料到秦阮茵会问及祖师公和师叔,并且还准确地说出是“两位”师叔。
短暂的沉寂后,程睿祺微笑言道,“有劳公主挂念,祖父和家父、叔叔一切安好”。
一抹笑容,令三伏天的空气也不再显得炎热。
秦阮茵几乎就要沦陷。
眼前男子音容笑貌,一切都与记忆中那个大男孩秦旭东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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