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回到幽然轩，秦阮茵修书一封，连夜遣人送到京城文家大宅，着重交代，务必亲自交到文培良文进士手中。
吃过晚饭，又写完了课业，夜空已是明月高悬。秦风振到幽然轩来找秦阮茵。
“都说好了吗？”
一见面就直入主题，秦风振相信秦阮茵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
秦阮茵给秦风振倒了杯牛奶，笑着回道：“都说好了”。
“辛苦你了。”
“你做得很好。”
几乎是同时出声。兄妹俩相视一笑，也不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上次那点心蛮好吃的。”
秦风振喝了口温热的牛奶，随意找个话头说道。今夜他来找秦阮茵，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来看看她，与她说说话。
秦阮茵捻了颗莲子，仔细剥了莲心，递给秦风振。“你喜欢，我叫小厨房的人教喜珠作法，让她常做给你吃，也省得你天天跑腿了。”
秦风振接过莲子，优雅地放入嘴里，细细咀嚼品味新鲜莲子清爽滋味。听秦阮茵这样说，忙一口咽下，连连摆手，好一会儿之后才缓过气来，不满地说道：“就这么不想我到你这儿来坐坐么？”
秦阮茵手上剥着莲蓬，闻言，愣了片刻才想明白秦风振的意思，失笑摇头，“哪有”。
“最近还有练字么？”
说完又往嘴里捻了瓣莲子，白瓷碟子里已经盛了不少剥好的莲子，秦风振一颗接着一颗吃，十分有味。
“慢点，没人跟你抢。”秦阮茵好笑地看着这个总是到她这里来觅食的小伙子，嘴上让他慢点吃，手上却不自觉地加快了剥莲子的速度。“练着呢，没间断。胡先生说了，练字这事儿，断了一天，就是前功尽弃。”
秦风振点点头，嘴里含着吃的，也不再开口说话。
夜露渐浓，晚风轻轻拂过，连叶子都感受不到颤动。蝉儿睡了，庭院里已经完全安静下来。暖阁中一星昏暗灯盏，火焰摇曳舞姿，在墙上描出两个对面而坐的身影。
窗外，一袭白衣悄无声息地来过，又悄无声息地离去。
七月初，文贤远回信送到秦阮茵手上。雪白信笺上只简单一句：一切仰仗公主多费心。
看了一上午的书，当秦阮茵再次走出房间，仰头望去，只见万里晴空顿时风起云涌。午后一场雷霆大雨，不可避免。
收起怅然之意，秦阮茵抬步往花厅去，吃过午饭就要开始整理图书，下午又得有一番忙碌。
常霸虎确实是个技术、效率双全的木匠。顶高的紫檀木大书架，他只用了小半月时间就做好一架。
初时秦阮茵还担心檀木太过坚硬，他一个人做不动，没想到常霸虎一口应下，并且果然如约做出了一架样品。秦阮茵对这样品就很满意，于是决定留下做正规书架子使用。
午后，秦阮茵正在开箱取书，猛然间雷声大作、风雨激涌。
一开始，雨点啉啉琅琅拍在屋顶瓦片上，声音清脆响亮，比蝉鸣声更有节奏感，如乐曲般令人心旷神怡。不过片刻时间，已经分不清雨点和雨点之间的间隙，如一幕瀑布倾泻而下，水声连贯、毫无间歇。
秦阮茵被决裂的雷声噎了下，稍稍顿了顿手上动作，也只是片刻之间，就恢复了清明神智。
“你呀你，夏天打雷多正常，怎么总是被吓到”。
轻轻拍着自己的脑袋，秦阮茵并无自嘲地取笑自己的胆小。
旁的时间、旁的事情上天不怕地不怕，怎生到了这里忽然就怕起这夏天午后的雷声，秦阮茵自己也想不明白。
前头小半月的时间里，秦阮茵为这些厚薄不一的近五百册书卷做了标记小卡。一百三十二州，按区域划分东南、东北、西南、西北、中部五大片，每片辖域内所辖州分册按州地理位置的连续性从左到右、从上到下排列标记。
即“横纵坐标排列法”：先考虑横坐标的地点，从小到大排列；如果横坐标地点相同，则以纵坐标为参考，从大到小排列；十字交汇处，就是该州地理志的位序所在。
这套标书法子，是秦阮茵自己想出来的。秦阮茵并不知道旁人的书目检索系统是如何标志的，她只要求让自己方便记忆，能快速找到所需书籍。
照着这套序列摆放书籍，一旦全部完成，就是按照西哲的社稷地图排列，查找起来十分便利。
第一只书架上要摆放的数目不甚多，上半部有西北区的乔、裹、仑、毕、夹、乌、庄、乃、灵、升、沧十一州；下半部有西南区的胡、承、稳、习、卫、业、适、铁、图、和、柯、黎、内十三州。州名目虽多，好在西南区的州域设置都不算大，所以相应州的地理分册也都是比较薄的。
单要把这二十四州的分册从二十箱书中找出来，就是一项大工程。秦阮茵照着书单文书，直花了近两个时辰才全部找完。
整理书籍，看似简单，实则困难重重。取书放书要轻巧而谨慎，摆放位置须准确定位，更艰难的是秦阮茵身子矮，想把书摆到高处，需要爬到桌子上，再爬到桌子上的椅子上。
“如果瑞珠或者东风在就好了。”
秦阮茵轻声嘟囔了一句，抹了把汗，再次小心翼翼地爬下椅子、桌子来到地面。
来锦服轩买衣服的人多了，修改衣服的活儿就多了起来，翠娥和冬珠两人忙不过来。虽然张嬷嬷已经预备了一些新进的小丫头跟着学修改，到底是没完全学成，不敢随便派出去做事。无奈之下，秦阮茵只好把学过修衣服的瑞珠派去应急。
东风将军认了翠娥做义女，翠娥的婚事就要他和妻子费些心思。所以秦阮茵给了他二百两银子，让他放假去忙“家事”。
本来还有个在外院教习武学的西风可以挪用，不巧的是，早几天西风打报告要带小子们去郊外学骑马，大概半个月时间才回来，秦阮茵允了他。
至于旁的人，也多是没有武功的，叫他们来搬书，一样要爬上爬下。一票人都各自忙碌，一时之间秦阮茵竟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给她搭把手，有事也只能她自己忙活张罗。
其实秦风振留了无天和无涯两人守在暗处保护秦阮茵，只不过他没有跟她说，所以秦阮茵根本就想不到。
整个下午就这样如提线木偶般上上下下，才只摆好了小半的书。仰头望着高高的书架，秦阮茵突然觉得，应该叫常霸虎把书架做成一半高度。
挪着小碎步回到幽然轩，腰酸背痛把秦阮茵折磨得连沐浴洗漱都不想亲自动手，破天荒地让柳嬷嬷进净房帮她搓背。
看着浴池里神情怏怏、昏昏欲睡的小人儿，柳嬷嬷心中心疼，面上却不显露半分，只在搓背的时候为她按摩舒展肌肉。
泡着温水澡，享受柳嬷嬷的按摩，秦阮茵背上僵硬的肌肉渐渐放松下来，舒适的感觉缓缓流遍全身。
“嬷嬷也是个万能的。”
秦阮茵轻轻握住柳嬷嬷忙碌的手，低声感慨。
柳嬷嬷的手，手背上爬满褶皱而手心却不粗糙。饱满的指腹拂在秦阮茵细嫩的皮肤上，触感十分光滑细腻。
柳嬷嬷面上显露慈祥笑容，轻抚秦阮茵湿漉漉的头发。虽不说话，动作中却透露着对秦阮茵最深沉的宠溺之情。
接近黄昏，滂沱大雨还没有要停的意思，稀里哗啦下个不止。庭院中都已经汇起小河流，草木树叶也被打落不少。
秦阮茵瞅着雨势实在有些大，担心秦风振乘坐的夏季马车会受不了摧残，当下也不再犹豫，独自撑起油纸伞就往前院去。找崔管家要了一辆结实的冬季车厢马车，由车夫驾着出府往皇宫方向去。
如果不是这样的天气，如果不是担心秦风振，秦阮茵一辈子都不可能主动接近皇宫，哪怕只是延着这个方向前进。
在宫门口等了小半刻钟，就见一群内侍太监打伞护着秦风振出了宫门。秦风振正要往他自己的马车奔去，被秦阮茵的喊声生生逼停了脚步。
任外头风吹雨打，温暖舒适的车厢内却是一派风平浪静。
“外头下这么大的雨，你来干什么，多危险的。”
秦风振一边拿干帕子擦拭衣裳上的水迹，一边小声责备秦阮茵的莽撞冒险。
秦阮茵也拿了条干燥棉帕子给秦风振擦雨水，闻言，假意不满道：“人家忙了一整天，累得要命，要不是担心你，才不会巴巴地赶来接你，你还怪人家。”
“傻丫头，我这不是怕你出事儿嘛。你要是有点什么事，让我怎么办啊？”
秦风振斜睨了一眼秦阮茵，小意地哄着。
“这话还中听”，秦阮茵憨憨一笑，“话说，原来你在宫里上学有这么多人伺候的啊。”
秦风振在宫里上学时是什么景象，秦阮茵没有见过，自然也不知道他身边都有些什么人，除了蔡贵。
“这些都是父皇临时派来的，平时都没有的”。衣裳干得差不多，秦风振放下帕子，大咧咧地躺倒在卧榻上，随意地与秦阮茵聊天。“你忙了一天，都忙些什么啊把你累得要命。”
秦风振了解自己妹妹的个性，如果只是一般小事，她是绝对不会抱怨的。
秦阮茵正从多宝格里拿出点心，闻言小声嘀咕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摆摆书。
在秦阮茵看来，如果连自己要看的书都摆不好，也是一件没面子的事情。感觉没面子的事情，又怎好理直气壮地说出来。
秦风振一拍脑袋，惊呼道：“啊呀我忘记跟你说，无天和无涯留在府里供你差遣了。”
秦阮茵一计白眼飘过去，心中却是感动。“干嘛留给我，你自己带身边也好安心啊。”
“你身边的人不是都派出去了嘛，留两个力气大的人，帮你打打杂。”
秦风振貌似随口说说，转而专心吃点心，不再言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