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事情其实并没有达到那个程度,不过是焦家人着急了而已。最着急的人,并不是焦继祹本人,而是他的母亲焦程氏。
焦程氏想抱孙子,整日里就对着焦允科闹腾。焦允科被闹得没有法子,就对儿子焦继祹施压。焦继祹扛不住压力,就来找秦风振寻求解救。
如果秦风振不帮他,他就没办法对父亲交差,父亲也就没办法向母亲交差,而母亲,就会继续闹。
这是一个滑稽的循环。循环的生门是焦家允辈幺子的婚事。只要让焦继祹的庶出小叔叔焦允秒成了亲,这个循环里的一切问题就都能迎刃而解。
焦家小叔子看上了颜伯宏幺女,这事秦阮茵也知道。虽然焦家和颜家在先帝的刻意导向下成了死对头,但既然是关系到平南侯世孙婚姻的大事,想来焦家人应该会摒弃前嫌,千方百计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去求和解决问题才是。
秦阮茵甚至认为两家应该已经悄悄定了婚约,只待择日迎娶便可。怎么到如今,事情居然还没取得一点进展。一年多的时间,焦家人竟然连这么一件小事都办不妥,还要上门来求一个小孩子帮忙,秦阮茵都为他们感到脸红。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能把焦继祹逼迫到如此境地,可见其真的是承受了巨大压力。
然而,除了对焦继祹深深的同情与可怜,秦阮茵心中却没有一点动容。掩在轻纱下的面庞不禁露出一丝鄙夷,焦程氏,就这点子水平么?
她原想着,若焦程氏若是个通透能干的,便与她多亲近走动。可是几番观察下来,焦程氏的行事没有一件是令她满意的。
秦阮茵不禁在想,这到底是由于程家的教育不好的问题,还是焦程氏本身的问题。反观秦革和程睿祺,两人也都是出自程家的教育,却都是很优秀的人,办事能力很强。
思及此,秦阮茵心中冷笑不止,悠悠开口道:“焦表哥这不是打趣我们兄妹呢吧。我们兄妹两个幼稚孩童,能有什么法子。表哥总不至于想让我为你家小叔叔去向颜家提亲吧?”
一句话把焦继祹闹了个大红脸。婚姻之事,本不该对幼稚孩童提起,他这是病急乱投医,慌不择路。
导致焦继祹有此行为的最根本原因,是他打从心底里认为秦风振和秦阮茵不是一般的孩童,他们是皇子皇女,他们的爹是当今皇上,动动嘴皮子就能让下面的人不得不从的皇上。
“只要公主一句话,向皇上求个情面,这事儿就好办了。”
想走捷径的人,秦阮茵见多了,但是没见过焦家这么极品的。
“我倒是想帮你的,只是我常年住在王府里,一年到头也难得见父皇一面,有心无力,实在是爱莫能助。不过,法子倒也不是没有,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公主当说无妨,小可洗耳恭听。”
焦继祹急切地回话,就好像落水的蚂蚁突然抓住一根稻草,看到了希望。
秦阮茵见他焦急模样,故意顿了顿,压低声音,隐晦地提道:“表哥的母族纩州程家,素有纳贤美名,结交朋友人脉广博。”
话只说一半便停住,目光炯炯看向焦继祹,一副“你懂的”神色。
焦继祹何曾没想过让母亲出面,只是自己的母亲自己知道,他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还能不清楚吗?这事若是指望她,只会越搞越乱,说不定弄得颜家宁愿随便找个人把女儿嫁了也不愿意嫁给焦家。
母亲的老底,他也不方便对秦阮茵揭露。这分苦,只能打落牙齿混血吞,自己受着。接不了话,焦继祹只能苦黑着一张臭脸,垂头静坐。
秦阮茵再次小小地失望了一下,忍不住大大的白眼翻过去。转而想到焦继祹也算是帮过她的忙,秦阮茵压下心中不满,打算再帮他一把。
“表哥前来找我们兄妹,可是想我们为小表叔出面说亲?”
“不、不、不,不是,这......”
焦继祹一时情急,竟然说得结结巴巴。本身将婚姻大事曝露给幼童就是不地道的行为,若是再要小孩出面说媒,他这个平南侯世孙的脸面就算是彻底废了。
秦阮茵也不马上理他,转而对秦风振说道:“皇兄上课累了一天,早些休息,妹妹我就不打扰你,先回去了。”
“打扰”二字咬得特别重,这话是为说给焦继祹听,直指焦继祹不知轻重,浪费秦风振的时间。
秦风振知道秦阮茵这是要把他摘出来,当下感激地望了秦阮茵一眼,也不出声留她,只轻轻点了点头。秦阮茵径自起身向外走去,路过焦继祹面前,故意停了一下脚步,而后又跟没事儿人一样走了出去。焦继祹会意,当即也起身告辞,追着秦阮茵出了循善堂花厅。
秦阮茵并不回幽然轩,而是领着焦继祹到了澄心湖。
对面坐下,秦阮茵挥手斥退随侍丫鬟,亭中只留她和焦继祹二人。
“既是四下无人,有些话我也就直说了,表哥听了若是有什么不称心的地方,只当我无知幼女随口乱说,可别要见怪才好。”
虽然本身对焦家人无感,念在皇帝还要用焦允科的份上,秦阮茵还是不希望把关系搞得太僵,免得让皇帝难做。
焦继祹微拱手礼让,“不敢不敢,公主但说无妨。”
“表哥既是为小叔叔的婚事烦恼,何不请表伯母出面,反而舍近求远,来求我们兄妹?”
“母亲她......”
焦程氏,是焦继祹的软肋。
秦阮茵却不打算再为他掩饰伤疤,直接说下去,“表哥认为表伯母成事不足是不是?”
焦继祹沉默了。子不言母过,身为人子,虽然心中明白母亲情况,嘴上却是绝对不能说的。
秦阮茵就当他是默认了,话锋一转,继续说道:“表哥来求我们兄妹,不过是想请我们出面向父皇求个人情,是也不是?”
“正是如此,小可并不敢劳烦大皇子和公主殿下亲自出面,只求代向皇上递个话儿。”
“那么,表哥凭什么要来找我们兄妹俩呢?其实你只是看中了我们的身份,认为我们一句话事情就能把事情办妥,是也不是?说实话,否则我也就......”
秦阮茵话音未落,焦继祹已经迫不及待回答道:“是。”
这是明摆着利用人家,更何况是对年幼的表弟表妹,事儿要是传出去,他平南侯世孙焦继祹也是没脸的。急急应答,只求秦阮茵收住话头不再细说下去。
“既然表哥认为我们兄妹的身份足够动动嘴皮子就可以促成此事,那么,表哥为什么不认为表伯母也可以?”
秦阮茵话锋再一转,话题又回到了焦程氏身上。
焦继祹再次无奈沉默。
秦阮茵真想撬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装的棉花,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不明显?
“表伯母成事不足,但是纳贤伯府二姑奶奶的身份,却是一枚实打实的金钥匙。”
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秦阮茵闷闷地为焦继祹指明了其中深意。
如果都这样了焦继祹还不明白,那他打一辈子光棍也属活该。秦阮茵心中不无惋惜,玲珑剔透的文佩絮,配眼前这个愣小子,真是亏大发了。
好在焦继祹总算没有达到不知所谓的程度,经秦阮茵点拨,心中顿时豁然开朗。
瞧着焦继祹欢欢喜喜离去的背影,秦阮茵嘴角抹开一片阴暗笑容,“焦程氏,真是好得很呐”。
年纪一大把了,女子美德没学到一点,反倒净会添乱办坏事。自己儿子的婚事都搞不定,还想要抱孙子,简直是白日做梦。
既然焦程氏想抱孙子,就该她自己为儿子娶妻之途铺路去。要让他们兄妹为她做嫁衣,门没都没有。
秦阮茵的原则是“谁整出来的问题,谁负责收拾烂摊子”。焦程氏要闹腾,秦阮茵没意见,焦家关起门来,随便她怎么闹。但闹到秦风振面前来,扰人清净,秦阮茵也就不可能再视而不见。
若是轻易放过他们,如何对得起她被打扰的原本美妙的黄昏时光。
秦阮茵走到亭栏前,撒下一把鱼食,引来鱼儿哄抢。
“是时候给点她点苦头尝尝,也好叫她知道,瞎闹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说是不是?”
低低的声音对湖中鱼儿倾诉,语气里满是无奈。她本已不想理会焦程氏,是焦程氏要自找麻烦。
微风荡漾了湖面的青荷白莲,随着秦阮茵的话音淡开,有条鲤鱼忽地越出水面,如水后也不游开去,就在秦阮茵眼前逗留,好像在表达对秦阮茵的赞同和支持似的。
其实,焦继祹也是个可怜人。母亲不懂事,父亲不管事,他自己虽有心,却不好直接出面为小叔叔保媒,求人办事又不得门道。更要命的是,上头还有一个死咬着不松口的侯爷祖父,一个仗势显摆的小叔叔。
如果不是焦允秒死盯着颜菲媛不放,凭焦家的声望地位,为他找个适合的女子做媳妇,又何至于如此难办?
焦家一门不靠谱,只是苦了文佩絮,已是双十年华,婚事却被不相干的人耽误着。
况且,凭焦家人如此做派,若是文佩絮嫁过去了,恐怕日子也不会好受。
“公主,起风了,咱们回吧。”
柳嬷嬷拿了件丝绸披风为秦阮茵拢上,轻声呼唤着出神的秦阮茵。
秦阮茵回过神来,顺着柳嬷嬷的手回身躲进她怀里,先撒娇一番再说。
“嗯,咱们回吧。”
理清思路,秦阮茵顿时感觉神清气爽,牵着柳嬷嬷的手走出湖心亭。
夕阳余晖,把这一老一小的背影拉得绵长,如同多年前在皇宫的甬道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