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种种回头望时,就像是在梦里,事实上也只有在梦里,才能抛开一切去回味往事。袁润的心底深处,常常会浮现出那个叫二丫的自己,那些随时间远去的日子,苦涩里有缕缕甜意,像一碗民间原汁原味浓浓的茶。
二丫对十七岁时的春天,有着深刻记忆。春风一吹来,山道边无名的野花从斑驳的残雪里露出头就迫不及待地向着阳光笑起来。二丫和阮铁英在阮铁柱的带领下,大包小裹的,徒步走向几十里外的镇上去。二丫回望家乡,母亲还在妹妹弟弟的簇拥下,在村头凝望。二丫的心酸酸的,有泪在眼眶里转动,再回头家乡早已模糊了。
走在前面的阮铁柱问她们累不累,把大包小裹都揽在自己身上。二丫觉得脚步轻松了,和阮铁英追逐打闹采下几朵花争执着插在对方头上取笑。阮铁英问二丫说:“以后你嫁给我哥吧,那你就是我嫂子了。”二丫痴痴地想了一会儿,便折下树枝打她:“叫你胡说,看我不死你。”二丫的心底有种说不出的热浪在涌动,像是愉悦又像是理想。这个正要走出山沟的小姑娘,还没有雄心大志,只想在外挣点钱,交给爹娘贴补家用。
阮铁柱带着两个小姑娘在镇里的木材加工厂安顿了下来,轰轰隆隆的机器切割着山里源源不断的运来的树木,掩盖了二丫女大十八变的容貌和暗流汹涌的心事。二丫和阮铁英分在挑选木板的小组,阮铁柱在机器傍切割树木,出着更重的苦力。一个月下来,二丫和阮铁英拿到四百元工资,阮铁柱六百元工资。除去生活费用,二丫剩下二百多元。二丫很满足地带着笑意,盘算着一年下来,二千多元比父母辛勤劳作挣得还要多。
拿到第一个月工资的当晚,阮铁柱说请客,阮铁英拉着二丫的手,跟我哥哥后面,进了一家门前挂两只红灯笼的酒馆里。
酒馆里有火炕可以盘腿坐上面在一张低矮小桌前喝酒吃饭,也有几张在地上的长条桌子。阮铁柱选择了一张在地上的桌子,他认为坐在塑料圆凳子上垂着腿吃饭才算是下馆子。他让二丫和妹妹点菜,妹妹坚决地推举二丫点。二丫推脱,说你们吃什么我也吃什么。阮铁柱请服务员说几个和在家吃的不同的菜,服务员说了几个。他看着二丫说,你俩喜欢哪几个?二丫说不出来,妹妹也像是在想,还没想出答案。服务员说,女的都愿意吃锅包肉,你就来个锅包肉吧!阮铁柱爽快地答应了。服务员又推荐一个,他的眼神咨询着二丫和妹妹,没看出否定的表情,也接受了。阮铁柱觉得服务员说的好像是人家在点菜,就马上又点了两个,又问服务员有什么汤?服务员说了一串,他选择了一个,像是没怎么思考,有些随机性。他嘱咐服务员说,一定要用盘子盛菜,不要用盆。服务员说,这些菜都是用盘子盛的,炖菜是用盆,汤也给你们用大碗。阮铁柱满意地点点头。
阮铁柱不怎么吃菜,以喝酒为主,菜只是象征性地夹一下,好比城里人的拥抱,主要是抚摸,所说的我爱你是点缀而已。阮铁柱喝上几口后,就开始劝二丫和妹妹也喝点。阮铁英马上就倒酒劝二丫喝,说我们也大了,男人喝酒,我们也能喝。阮铁柱加码说,你俩要是能喝一杯,我给你们奖励。妹妹问什么奖励,他拍拍胸前,说喝了就知道。妹妹说,二丫,别信他的,他可能是骗人的。我们只喝一点,慢慢学喝吧,以后能用得着。
阮铁英和二丫喝到半杯,阮铁柱就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掏出两个笔记本,看上去很精致,本上有电影明星的照片。妹妹说,你可真笨,给我们买的,干啥一定要是女明星啊!我喜欢刘德华呢。又问二丫喜欢谁?二丫说不知道。
阮铁柱若有所思地喝酒,二丫给他夹菜说,阮铁柱哥,你不怕辣啊,吃口菜!
阮铁柱说,我不怕辣!
阮铁英笑着说,你不怕,我们也不怕!说着就学着酒馆里客人跟二丫碰了杯。
阮铁柱说,我下次再让人到县城给你们捎带男明星的。
阮铁英说,好啊,捎个刘德华的。
阮铁柱说,好的,二丫捎个什么的?
二丫说,这一个就够用了。
阮铁柱说,你们要多写字,要不过几年,上学学的字全忘记了。
阮铁英在笔记本上写下名字,日期,让二丫也写。二丫不知道要写什么,费了半天功夫,写下了Iloveyou。这可能是她记得的英语不多的几个句子之一吧。
阮铁英夺过来,让哥哥看。哥哥说,我不认识拼音。知道你不认识,想知道你喝杯酒,我告诉你!
二丫的脑子晕乎乎的,她也不知道怎么写上了这个,像是领导背地里练习签名,没有针对性。
在以后的日子里,二丫就是在这个本子上,开始记日记了,还延续了下来。一本一本地留下她的行动和思想的痕迹,只是笔法越来越晦涩,局外人很难懂的。
阮铁柱以为妹妹在取笑他,二丫写的拼音也不会和他有关,说你们写你们的,我不管。
他们从酒馆出来,街道上只有稀疏的灯光。阮铁柱不再带头走在前面,让妹妹和二丫前面走,他在后面跟。
阮铁英和二丫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淡一脚地摇晃,把阮铁英嘴里的歌声——跟着感觉走,抓住梦的手——摇晃得调跑得很远,仿佛街头稀疏的灯光和天边隐约星星的距离。
阮铁英和二丫住在工厂一间简易的宿舍里,同寝的还是几个女孩子,有的离家近,有的投宿镇上亲友。工厂不加班的夜晚,宿舍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夜晚很冷,阮铁英和二丫常常挤在一张床,说着悄悄话。青春的骚动、未来的憧憬、现实的忧虑、爱情的懵懂,混在一起,像是心里很清楚,一张口又觉得不那个意思。农村有点文化的女孩子的到了青春期的毛病,她们都有。脑子有无尽的想法,语言却表达不清楚,只能是意会了,说到萌动的情感和模糊的爱情,更是没有一个完事的概念,乱乱的话,自己都是不知道在说什么。于是就互相动手闹,拿对方的身体逗乐,迷蒙着渐渐睡着了。
这晚,她们没有睡意,可能还不习惯酒还有兴奋神经的作用。一会儿她说头疼,一会她说肚子疼。两人会帮对方揉揉,还会故意膈肢,嘻嘻哈哈。二丫的思想里感觉像是今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可想来想去又想不出。二丫还没有清晰的意识到一杯酒下肚,她已迈入了青春和社会的第一步。
两人累了快要闭上眼睡去,阮铁英嘟囔了一句,你嫁给我哥吧!阮铁英睡去了,二丫的心到后半夜才平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