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山坡乐趣多,要数羊儿最快乐;人说草原乐趣多,要数云雀最快乐;人说水潭乐趣多,要数鱼儿最快乐……鲁勾也弄和妮娥硕薇兄妹相依相伴,形影不离,相互关心,相互体贴,并肩干活,一桌吃饭。上山打柴,他俩的歌声绕着树林飞,连鸟雀也快乐地应和;下地干活,他们的笑声沿着田坝飘,连鱼儿也探头张望。清澈的河水,映照着他们青春的倩影;温暖的火塘,录下了他们欢快的歌声。
月亮有星星相伴,月亮不孤单;松树有柏树相伴,松树不寂寞;青草有蕨蕨相伴,青草不忧愁……妮娥硕薇有哥哥相伴,生活多快乐。
可这样的日子不长,兄妹俩不得不分离了。在这三山八寨中,除了天空够不着,其他一切都是博洛耐慈家的,他的属下楚耄阿基,分管着娥依本施坝子。不知那辈人立下的规矩,百姓年满十五岁,都要为首领家当差役,谁都不能抗拒。这个夏天,鲁勾也弄和妮娥硕薇满十五。分别在即,朝夕相伴的日子就要结束,因此他们倍加珍惜,把快乐发挥到极致。
一个黄昏,晚霞映红了西边天空,妮娥硕薇兄妹俩正在院子里忙碌。鲁勾也弄劈柴,妮娥硕薇递柴,两人有说有笑地干活,楚耄阿基家的管家就来了。
“鲁勾也弄、妮娥硕薇,阿匹从森林里把你们兄妹捡回来,到今天整整十五年了。老爷让你们明天一早就去他家服役。”管家不想进这破旧凌乱的小院,用手捂住鼻子,站在木大门口,颐指气使地发号施令。
“啊?啊啊?”鲁勾也弄举到半空的斧头,“哐嘡”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愣在那儿。
“什么?”妮娥硕薇抱在怀里的柴禾,撒落一地。
他们早知有今日,但这时刻真的来临,兄妹俩吓得目瞪口呆,措手不及。
“记得早点来啊!否则……”还没等兄妹俩反应过来,管家边严肃地说,边像躲避瘟疫一样逃走了。
夏天的天气说变就变,管家刚走,天空就乌云密布,随即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瓢盆大雨倾泻而下。兄妹俩的心也下着暴雨,冰冷到极点。他俩烧起火塘火,一人一边坐着,隔火相望,许久许久说不出话。
“阿哥啊,你的射箭技术在寨子里无人能比,老爷会让你参加狩猎队吧?我们虽然分开了,但你的特长能得到发挥,也很好。”妮娥硕薇打破沉默,安慰说。
“不知道会不会如你我所愿啊!”说到打猎,鲁勾也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说,“虫鱼鸟兽,都是首领的,平时我空有技艺,憋得手心痒痒,也不敢轻举妄动。”
“可狩猎很危险,一出去可得十天半月。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妮娥硕薇轻声细语地说。
“你的刺绣手艺远近闻名,肯定能进刺绣坊。你也有施展的机会了!如果我出去打猎,你一个人就不要回家,就和姑娘般们住在一起。”鲁勾也弄担忧地说。
“如果能天天绣花,我无怨无悔了。”妮娥硕薇把绣花当做一种乐趣,可平时很少有钱买线买布,有机会绣花,她的脸灿如山茶,随即担心地说,“但以后不能跟阿哥朝夕相处了。”
火光熊熊,火苗“呲呲”作声。兄妹俩你一言,我一语,轻轻的话语飘过火塘,温暖着彼此的心。听着时大时小的雨声,他们的话题也时悲时喜。回忆和阿匹一起生活的日子,兄妹俩禁不住露出笑容,可想到即将的分离,他们又紧锁眉头。从小形影不离,尤其阿匹去世后的相依相伴,使兄妹俩水乳交融,就像鱼离不开水,鸟离不开林。现在不得不分离,他们的心像被人拿刀剁一样疼。他俩围着火塘,相互叮嘱,相互安慰,整夜聊到天亮。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兄妹俩百感交集;猜测未来的生活,让他们惴惴不安。但他们又心存侥幸,认为同在一家当差,总有时间相互照应。
天空蓝汪汪的,没有一丝云彩;红得耀眼的太阳,悠闲自得地在空中游荡;雨后的大地像牛奶洗过一般,娇嫩清新……鲁勾也弄和妮娥硕薇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走在长满绿茵茵的青草的小路上,心情也随景物的美丽而变得开朗起来。寨子里的人去服役,服多少年,干什么活,没有规定,就看老爷的高兴了。他们感到前途渺茫,但天性开朗的他们,商量好乐观地面对一切。鲁勾也弄在前,妮娥硕薇在后,愉快地走着、聊着,敲开了楚耄阿基家的大门。
“跟我来!”守门娃子开门,领着妮娥硕薇兄妹俩找到管家。
兄妹俩低眉顺眼,小心翼翼地跟着管家,一直往里走。他们经常看到这豪华的大院外观,但进这仙境一般的豪宅,还是第一次。他们惊异地目光,不自觉地从低着的头两侧扫视。
“看,小伙子挺壮实。不错!”楚耄阿基在接待室里见到鲁勾也弄,在他胸脯上抡了一拳,高兴地说,“你到洛尼白山顶放羊,不分白天黑夜都要守着羊群,不传话给你,不得擅自离开。”
“啊?!”鲁勾也弄唯一的愿望落空,心沉到了谷底,他的双眼瞪得像核桃一般大,失声惊呼。巍巍洛尼白,与世相隔绝,去了山上,意味着常年与妹妹分离。他面色灰白,忧郁地望着妮娥硕薇。
“啊!”妮娥硕薇大惊失色,手上的麻布绣花包掉在了地上,脸色寡白,小声嗫嚅道,“他射弩技术可是数一数二的。”
“我知道他射弩技术好,才叫他去放羊。”楚耄阿基顿了一下说,“洛尼白豺狼虎豹多,原来那几个牧羊人三天两头丢羊。我必须换掉!”
“豺狼虎豹多,叫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独自去放羊。亏你想得出!”妮娥硕薇心里狠狠骂着,但不敢说出来,只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珠盯着楚耄阿基。
“你瞪我干什么?你的鬼脾气以后给我收敛一点!”楚耄阿基看到妮娥硕薇的神情,愤怒地吼道。他在心里记下一笔账,想以后找机会收拾她。
楚耄阿基交给鲁勾也弄一条黑狗和一领破毡子,大声催促,“赶快去!”转身吩咐妮娥硕薇说,“你白天放猪缉麻,晚上磨面舂碓!”
一个在高高的山顶,一个在深深的山箐,从此相见无定期,妮娥硕薇兄妹俩面面相觑,默默无语,心泪汩汩流淌。
鲁勾也弄牵着黑狗,挎着弩箭,挟着毡子,走在树阴浓密的山间小道,妮娥硕薇流着泪一路送别。一条潺潺溪流横在面前,一根独木桥搭在水面上。彝家的习俗,送人是不能送过桥的。妮娥硕薇兄妹俩站在桥这头,依依话别。
“阿哥啊,你是巍峨的参天大树,我是树阴下贴地的花朵。你为我遮住风,你为我挡住雨。如今你走了,谁替我遮风挡雨?谁为我鼓劲壮胆?”妮娥硕薇唱着哭诉。
“我的好妹妹呀,飞得高的鹰才算雄鹰,压不弯的树才是好材料,今后你得自己磨练。”鲁勾也弄流着泪,唱着回答。
“阿哥啊,洛尼白豺狼虎豹多。白天你装好弩箭,夜晚你要清醒,黑狗一定要喂饱,让它帮你打败豺狼。”
“阿妹啊,只要有弩箭在手,再凶猛的豺狼我不怕。妹妹尽管放心!”
“阿哥啊,你天天爬山过岭,刺窠挂破衣服,哪个替你缝补?树枝刮破脸颊,哪个为你擦油?”
“阿妹啊,兽皮可以当衣穿,太阳可以当油膏。衣服破了怕什么?皮肤擦破又如何?”
“阿哥啊,今天不得不分离,不知猴年马月才相见。你一个人在山上,清风作伴,明月做灯,没有说话处。你有什么心里话,赶快给我说一说 !”
“阿妹啊,我在山顶放羊,你在山脚放猪,我们见不着面,但能托小溪传消息。”
“阿哥啊,你的羊尽量往小溪方向放,见到流下的溪水,就像见着你的面。”妮娥硕薇抬头望望从高处倾泻而下的溪流,挂着泪滴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
“阿妹啊,你注意河里的变化。飘下羊粪,说明羊群兴旺,阿哥的日子就好过;淌下枯枝败叶,说明羊群受损,阿哥的日子就难熬。”鲁勾也弄说完,毅然跨过小溪,他怕看到妮娥硕薇恋恋不舍的神情,头也不回的走了。
妮娥硕薇注视着阿哥的背影,越走越远,越爬越高,直到消失在浓密的树阴里,才擦干泪依依地往回走。
山草枯了又发,树叶黄了又绿,洛尼白的白马樱花,谢了又开。妮娥硕薇的思念比山高,比水长。她每天把猪放到河边,急切地等待着阿哥的消息。
有鸟雀从山顶飞下来,一阵“吱吱喳喳”,好像在跟妮娥硕薇说话。妮娥硕薇以为阿哥带来信息,侧耳聆听,没等她听清楚,鸟雀飞走了。妮娥硕薇长长的叹息,搅起水面一圈圈细细的波纹。山雾飘来了,缠绕着妮娥硕薇久久不散。妮娥硕薇误认为是阿哥的怀抱,她想紧紧拥抱雾岚,不小心,雾气消散了。妮娥硕薇的失望,如野外的青草无边无际蔓延。
到了夏天,一阵雷雨过后,山洪暴发,浑浊的泥浆裹着杂草、树枝和成串的羊粪淌下来。妮娥硕薇想到阿哥的日子过得舒畅,她日笑,夜也笑,笑得嘴皮都要豁裂了。
秋天霜露重,风声紧,满河飘满了落叶。想到阿哥的日子难过,妮娥硕薇哭得稀里哗啦,一发不可收拾,眼泡都哭得浮肿。
妮娥硕薇笑完夏天哭秋天,哭完秋天笑夏天,年年岁岁花相似,年年岁岁情相同。云雾一样的思念,融进了山腰沟谷;柳思一样的柔情,长满河岸沟边。
妮娥硕薇最大的愿望,就是见阿哥一面,可见面之日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