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东山,妮娥硕薇伴着猪群出;夕阳恋山,妮娥硕薇伴着猪群归。花飞花谢,日月轮转,妮娥硕薇出落得越加妩媚动人。
牧场的山泉,把她的脸蛋洗得白中带粉,如初春原野里带露的山茶;牧场的太阳,把她的秀发晒得黝黑发亮,像悬崖上倾泻的瀑布;牧场的清风,渲染得她的眼睛晶莹透亮,若星星一样耀眼;草叶上的露珠,滋润得她的歌声如金蝉般清脆嘹亮……麻布衣裳穿在她身上,像孔雀开屏一样漂亮;黑布头帕戴在她头上,像雄鸡尾巴一般鲜艳;白色披毡披在她身上,像谷中鸟儿在展翅……如灰尘淹没不了金子的光泽,妮娥硕薇的美貌渐渐传开,随着美貌传来的,还有她天籁一般的歌声。
早晨的秋空一碧如洗,金灿灿的阳光笼上洛尼白山顶,妮娥硕薇想象着阿哥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的情形,心情无比明朗。她把猪群赶到洒满阳光的草甸,边摘饮草叶上晶莹的露珠,边唱起思念的歌谣《鸟儿为谁鸣》:“一个小鸟上方鸣,它的叫声很凄凉。想亲鸣还是想戚鸣?风知道,云知道,它在思念阿哥……”
她的歌声委婉曲折,有藤萝缠着古树般百折千回的缠绵;他的歌声清丽悠扬,有清泉击打岩壁样飞花碎语的脆响。她的歌声绕着云儿飘,天空变得一片蔚蓝,墨黑的乌云变成彩虹雨;她的歌声挟着山风跑,九十九座山,九十九道凹,山山树木都发青,凹凹花朵次第开;她的歌声顺着溪流走,溪中水草翠如蓝,鱼儿小虾翩翩舞……簌簌秋风和着唧唧鸟鸣,从洛尼白山顶飘来,悦耳的双声部在山腰间回旋,她仿佛听到阿哥的回音,心暖暖的,眼角湿湿的。
妮娥硕薇的歌声,像蜗卷方圆的魔井,席卷来许许多多的人。听到她的歌声,打柴的放下砍刀,挖地的放下锄头,放牧的赶着牛羊,找药的背着篾箩……从四面八方围拢。姑娘们和着她歌唱,小伙们和她对答,老人们喝彩加油……牧场变成歌唱。
炎炎烈日,猪群躲进了树林。浓密的树林密不透风,夜里常听豺狼虎豹吼。如果猪丢了,主子不会饶过她。妮娥硕薇急忙钻进树林去找。左找右找少两头,妮娥硕薇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汗珠不断往下掉。她想起阿哥,想起和她同样命运的人,对着溪水和树林,用歌声倾诉自己的心事,诉说人间的不平,唱出对穷人的同情,对富人的仇恨。她的歌声像风中簌簌的落叶,哀婉、凄切,令人肝肠寸断。穷苦人听到她如泣如诉、凄凄凉凉的歌声,禁不住拭泪;富人听到她满含怨恨和不满的歌声,恨得咬牙切齿。
妮娥硕薇的歌声越传越远,妮娥硕薇的美名随着风儿传到四山八寨,传到博洛阿纳的耳朵里。刚听到传说,博洛阿纳撇嘴一笑,不以为然,他不相信一个放猪姑娘真有那么了不起;又听传言,他的好奇心被勾起,有些喜欢起这个传说中的姑娘了;再听人传,这个从未谋面的丫头,就已悄悄闯进他心里。
那是一个星光灿烂的夜晚,博洛阿纳在卧室里和一个姑娘喝酒调情,他的五个娃子在门外闲聊。不一会儿,博洛阿纳有些厌烦,恹恹地歪坐在躺椅上,喝着闷酒不出声,几个娃子却越说越兴奋,声音高了八度,阿甲说:“人家说,妮娥硕薇那个漂亮,连空中的飞鸟都低头看她。”
“据说,最美的是她的歌声,能让人忘记烦恼和忧愁。”阿乙道。
“听说,见过她本人,听过她歌声的伙子,都被她迷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呢。”阿丙问阿丁,“你舅舅家不是和她一个寨子吗?难道你没见过她?”
“见过几次。最后一次见她时,她才九岁。啧啧,那时就是一个美人坯子了。”阿丁赞叹。
“到底有多美啊?真想见见!”四个头凑拢,异口同声问。
“天上没去过,地上没见过。真的呢!”阿丁故弄玄虚。
“阿甲,进来!”博洛阿纳听到议论,激动得跳起来,立刻把屋里的姑娘撵出去,抖着声音喊道。
几个娃子吓了一跳,缩着脖子战战兢兢进去。
“刚才你们说的妮娥硕薇,是咋个一回事?仔细给我说来。”博洛阿纳满面春风,声音也不禁温柔起来。
“谈到美女,少爷耳朵好尖嘛!哈哈——”阿甲伸了一下舌头,打趣道。
“莫啰嗦,快说!”阿纳敲了一下阿甲的头,嗔怒道。
娃子们把他们听到的有关妮娥硕薇的事情,详详细细、添油加醋地陈述了一遍。
博洛阿纳听到妮娥硕薇貌美如仙女下凡,禁不住垂涎三尺,心里痒得犹如千万只虫子在爬,恨不能马上拥入怀中。说来奇怪,两年来他玩过的美女不少,却没一个能真正进入他的心。只不过听了几遍传说,妮娥硕薇却塞满了他的心,让他朝思暮想。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他再也没有兴趣和其他姑娘寻欢作乐,只一门心思想着如何得到妮娥硕薇。
妮娥硕薇是楚耄阿基家的放猪姑娘,如果下令让楚耄阿基送上门来,也不是不可以。可两年的经历,让他明白“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他想真正俘获妮娥硕薇的心。
那一夜,博洛阿纳想啊想,想得脑袋发痛,想得累倒在床上。迷迷糊糊中,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妮娥硕薇唱着情歌,在开满白色马樱花的花丛中,仰着粉嫩的笑脸,向他眨着蛊惑的眼。她袅娜的身姿,时隐时现,似近似远,如梦如幻;她充满爱意的歌声,一串串掷向他,歌声甜美温柔,如酒一样醉人,像糖一样甜蜜,似花一样馨香。博洛阿纳狠命喊,却出不得声;拼命追,却挪不动步。最后,自己把自己喊醒。
“难道这梦是在暗示我?”博洛阿纳想,“对,妮娥硕薇喜欢唱山歌,我就和她去对歌。”博洛阿纳恍然大悟,心里掠过一丝喜悦。
可喜悦像风一般倏然而逝,取而代之的是焦虑。妮娥硕薇的歌声远近闻名,找他对歌的伙子多如牛毛,自己这公鸭嗓子,如何引起他的注意?又怎样俘获她的芳心呢?思来想去,他决定用一段时间,把歌练好。
博洛阿纳这次可认真了,他废寝忘食,日夜不断地练嗓,不时让阿甲帮他纠正。练了九天九夜,五个娃子都觉得差不多了,他才决定去找妮娥硕薇对歌。
乌鸦想学喜鹊叫,叫出还是乌鸦声;狗嘴再想吐象牙,吐出还是狗牙齿。博洛阿纳沐浴着阳光,骑着黄骠马,带着家奴,威风凛凛地来到放猪场。
妮娥硕薇的美貌名不虚传,博洛阿纳一见她就魂不守舍。“世人都爱荣华富贵,一个放猪的穷姑娘怎能另外?我的财富一定能打动她。”博洛阿纳自豪地想,脸上挂着得意的笑。他勒住马缰绳,开口就唱:“妮娥硕薇呀,你看我的黄骠马,没有什么快过它。一天跑遍九十九座山,它气不喘来汗不淌。”
博洛阿纳的歌声,真可谓“前边那声水牛叫,后边那声黄牛吼”,没有美感和韵味,吓得树上的鸟儿仓皇逃窜,吓得猪群竖起鬃毛。妮娥硕薇听到歌词,已知来者为谁。一个顽劣不化的酒囊饭袋,占着万贯家财仗势欺人,也敢装模作样来对歌,妮娥硕薇恨得牙痒痒。她皱着眉头,鄙夷地一笑,抛出歌声一串:“黄骠马再快,没有我的眼睛快;站在一方见八方,站在山脚见山顶。黄骠马再快,快不过我的心;爹妈远在天边,思念到了身边。”
妮娥硕薇的歌声绕着树林飞,鸟儿也翩翩起舞;妮娥硕薇的歌声顺着山箐飘,听到歌声的人们都聚拢来。博洛阿纳听到妮娥硕薇的歌声,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对答。他张着一张死蛤蟆样的大嘴,掉转马头,愤愤然离去,身后是一串嘲笑。
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博洛阿纳,第一次受到这样的羞辱,气得浑身颤抖,越想心越不甘。“我一个堂堂少爷,怎么能输给放猪姑娘?怎么能让人这样耻笑?一定要挽回面子。”他暗下决心,找来楚耄阿基想办法。
“放猪丫头从小吃糠咽菜,说吃的一定能难倒她。”楚耄阿基把头皮挠了又挠,半天想出一个主意。
第二天,博洛阿纳兴高采烈地回到牧场,左手拉住马缰绳,右手捋着下巴上的柔毛,唱:“妮娥硕薇呀,燕麦炒面拌蜂蜜,味道香甜又可口,你说什么胜过它?”
博洛阿纳唱完,满脸堆笑,得意地望着妮娥硕薇。妮娥硕薇扬起头,脆生生的声音响起:“请你细细听清楚,味道最美是人情;逢年过节能团圆,爹妈含笑乐开怀。”
妮娥硕薇唱完,笑盈盈地望着大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喝彩声响成一片。博洛阿纳又羞又气,脸上的青筋条条绽起。他扬鞭狠狠打着马,急忙又来把楚耄阿基找。
“放猪姑娘从小穿粗布衣裙,没见过绫罗绸缎。你和她比锦衣绣袍,一定能镇住她。”楚耄阿基想了又想,又得出一个主意。
“还是你有办法,要不我会她被活活气死。”博洛阿纳夸着楚耄阿基。
第三天,博洛阿纳精心选了一套绣花的绸缎衣裳,让丫鬟给他换上,又骑着马来到牧场。
“妮娥硕薇呀,你仔细看我的绸缎衣,前襟绣太阳,后襟绣月亮,日月在我身,通体光灿灿,世上哪样胜过它?”博洛阿纳手摸着华丽的衣裳,得意洋洋地唱道。
妮娥硕薇望着远方的白云,婉转悠扬的歌声随着风儿飘:“锦衣绣袍再美丽,没有农田庄稼美。砍来松树挖成槽,引得清泉灌良田,撒秧好像蜂群舞,出秧好像豪猪毛,甩秧好似春燕飞,栽下秧苗行对行,泛青时候映彩虹,谷子抽穗阉鸡尾,穗头弯弯随风摇,稻田一片金灿灿……庄稼给地换新装,一年四季变花样;巧手绣龙又绣凤,怎比田园风光美?”
妮娥硕薇甜美的歌声,听得围观的人拍手叫好,听得博洛阿纳似呆非呆、似傻非傻。他像一截木桩,直挺挺拄在原地,半天挪不动步。
妮娥硕薇看到博洛阿纳灰溜溜的样子,打心眼里高兴,她想好好奚落他一番,接着唱:“你是那方富家子?轮到我来考考你。不穿衣和裤,它是指什么?自成三张弓,它是指什么?不弹成棉絮,它是指什么?不嫁有三女,它是指什么?不娶有三男,它是指什么?请你来回答!”
博洛阿纳脸红赛鸡冠,心里急得喘粗气,低头悄悄问娃子,娃子个个翻白眼,没有哪个对得出。
妮娥硕薇微微一笑,答道:“不穿衣和裤,那是指悬崖;自成三张弓,那是指彩虹;不弹成棉絮,指的是白云;不嫁有三女,指的是三脚;不娶有三男,指的锅庄石。不懂还敢耍聪明。”
博洛阿纳羞得想钻地缝,恨得咬牙切齿,他暗暗发誓:“放猪丫头,你莫猖狂。你是山中画眉鸟,我也有笼子能关你;你是山中带刺花,我也要把你移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