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凌翎十点到，凌四海母亲不到九点半就到市委大门口传达室等着了。今天是1990年9月4日，凌翎出国前最后一次来凌四海家，明早在日照坐火车先去济南，然后再由济南坐飞机去上海，最后由上海坐飞机出境飞日本。
她走进传达室，拿起一份报纸看了起来，眼睛不时地跳过报纸穿过窗口跌落在大门口，稍作停留后，又跳回到报纸上；从进门起直到出门时的二十来分钟时间，眼睛一直在“关注”着报纸的头版面，分明是在“研读“。
差一刻十点时，她在传达室坐不住了（中间曾出来过两次去大门外张望），将“研读”的报纸往桌上一铺，抬屁股出屋了。她快步走出大门口，站在人行道上面西观望着凌翎要来的方向。幸好市委门前的道路绿化不错，密实高大的梧桐树将人行道完全遮阴；且道路宽阔笔直，视野开阔，再加上今天相对车少人稀，任何关注的目标皆可一目了然。
待在路边站了约二十分钟后，等候的“目标”终于跳进了凌四海母亲的眼球。一个粉红色的倩影像沙漠中的绿洲远远地凸显在五花八门的人流中，跃动在热浪滚滚的气流里，撞击着望眼欲穿凌四海母亲兴奋的心境，凌翎终于又给盼来了。
凌翎的身影逐渐在放大变清晰。她依然背着从前的双肩背包，依然是小瀑布似的披肩发，微风偶尔吹起几缕秀发，飘扬在脑后，一身纯粉色的连衣裙上紧下松，勾勒出飘逸的身姿，一双跟肤色一样白的半高跟凉鞋像两只赛跑的小白兔窜动在人行道上，面色在热浪的熏蒸中变得白里透红，笑意越来明显地写在了脸上，她显然望见了不远处翘首以待的凌四海母亲。
待凌翎走到离市委门口约百米远时，凌四海母亲便迎了上去，这才发现凌翎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着一个拖着红色拉杆箱戴眼镜中等个头约莫五十岁皮肤白净的男士。她猜测，这男士莫非是他父亲？果不其然，很快得到了印证。
“呵呵呵，您好！早等着来了！大热天的。”凌翎不待凌四海母亲走近，二三十步开外就热情地向她挥手打招呼。
“啊！呵呵，来了！凌翎。”凌四海母亲喜笑颜开挥动着双手向前紧跟几步说。
“你不用出来等我，我又不是不认得门儿，你看，天多热呀今儿！”凌翎搀着父亲的胳膊快步走过来说。“哦，这是我爸爸，非要送我来。”俩人来到凌四海母亲跟前儿凌翎介绍说。
“你好你好！一路辛苦了，今儿太热了，走，快回家去。”凌四海母亲说着主动向父亲伸过手去。
“你好！呵呵。”凌翎父亲脸色脸色刷地一下变红了，稍微顿了下，迅疾撤出拽着箱子拉杆的右手，在裤子上擦了一把，带着些许歉意的微笑跟凌四海母亲握了下手。
“走吧，快回咱家凉快去。”凌四海母亲说着便转身回走。
“哦，不不，我就不跟着过去了。”刚转过身去的凌四海母亲听到凌翎父亲这样说，颇感诧异。
“咋？!这都到家门口了呀！你咋不一起回家呢？”
“呵呵，初来乍道的，我爸爸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我刚才就劝过他了，可他......”凌翎赶紧跟前一步说。
“嗨！嘻嘻，这有啥不好意思的呢？！再怎么说，咱们可是老乡呀！实打实的老乡呢。”凌四海母亲双手一拍笑着说道。“......哦，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凌翎快拉着你爸爸回家去呀，你看看你爸爸还红着脸呢，像个大识字班（R市方言，指大姑娘）似的，俺家四海他爸见了你一定会很高兴，他最喜欢跟老家人处了。”凌四海母亲见凌翎父亲扭扭捏捏站着不动大笑了起来。
“俺，俺就不过去了吧，怕给您添麻烦呢。”凌翎父亲依然站着不动。
“嗨！一家人说这话不就见外了，有啥麻烦的，俺欢迎你还来不及呢。快走吧！“凌四海母亲不由分说便生拉硬拽起凌翎父亲的胳膊，并且帮着拉起箱子，“到家哪有不进门的道理，快回家凉快凉快！热死了！”凌翎父亲只好憨笑着并从凌四海母亲手中抢过拉杆箱拉着一起走回家去。其实他很乐意见识一下凌四海的家，也乐见凌宗耀这个受人尊崇的老乡大干部。他之所以不好意思来家，主要是顾及到凌翎在这个高级家庭的的身份并未明确，感觉有些尴尬或别扭，不知该如何面对凌四海家人，尤其是惧怕面对“威严”的凌宗耀；退一步讲倘若没有凌翎这事儿，单凭老乡的身份，他亦会“有脸”且勇敢坦然地走进这个家，拜访一下老乡。不过，当他听到凌四海母亲说起“一家人”这个字眼时，感到特温暖，真正有些老乡的亲近感，心顿感踏实了许多，正是“一家人”让他最终决定走进这个家。
一进家门，凌翎便像到了自己家一样替凌四海母亲跑前忙后地照料起父亲来，让父亲吹吊扇、给父亲泡茶、切西瓜吃等。凌翎父亲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感到十分宽慰，这起码说明自己闺女在这个家很受欢迎，且她本人也感觉舒适自在，这比什么都强，似乎感到这当儿闺女在该家身份不身份的倒在其次了。当然，第一次走进有武警站岗把守的神秘庄严的市委大院，走进住着小洋楼的凌四海的家，看着家里好多只在电影见过的家当摆设等，凌翎父亲的眼睛显然就不够使的喽，如梦如幻，惊喜不断，俨然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凌翎陪父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休息凉快，凌四海母亲在厨房中忙乎做饭。凌翎和父亲正热聊的空儿，中饭很快就做好并开饭了。这主要得益于凌四海母亲准备工作做得好，饭菜皆已提前备好料，只等回家下锅烹饪就可。
饭后，凌翎照旧抢着洗碗筷收拾餐厅厨房。凌四海母亲则陪着凌翎父亲在客厅里看电视喝茶拉呱儿。这当儿，电话铃响了。
“肯定是四海！”凌四海母亲左手拿起身旁的电话，笑着瞥了一眼右边坐着的凌翎父亲说。“喂！......嘻嘻，就知道是你。”凌四海母亲接起电话，很快便喜形于色，随即脱开话筒，望了一眼凌翎父亲诡秘地说，“正是四海，嘻嘻。”
“凌翎到家了吧？妈妈。”凌四海劈头就问。
“到啦！到——啦！刚吃过饭呢。嘻嘻。”母亲兴奋地答道，特意瞅了一眼正在笑着喝茶的凌翎父亲后说，“四海呀，嘻嘻，凌翎呀，这次可不是一个人来的喽！“
“——啊？！”凌四海有些愕然，随即便追问道，“什么？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谁？谁跟她一块儿来的呀？”
“你......猜猜看？”母亲再次看向正竖起耳朵静听，身子不自觉地倾斜过来的凌翎父亲说。
“......嗯......”凌四海脑袋开始高速运转起来，他首先想到了凌翎的妹妹，她妹妹曾极力想跟她一块儿来家玩，但转而就予以否定了，人家早已开学走人了，那又会是谁呢？忽然有一个信号在闹海中一闪而过，凌翎曾说过，当年她父亲亲自把她送到济南上大学，——有了，“是凌翎爸爸！”凌四海语气很坚定，特自信。
“哎哟哟，啧啧啧，我的傻，哦，不，聪明儿子来！嘻嘻。”母亲想不到儿子一猜一个准儿，乐得直咂舌头。
“我一直以为四海这孩子聪明大气，你看，一下子就猜对了。哈哈哈......”凌翎父亲说完居然哈哈大笑起来，全无拘束感了。
“笑啥呀？厨房里就听见了呢，嘻嘻。”这笑声把正在厨房里忙乎的凌翎都给招来了，眼巴巴地瞅着父亲和凌四海母亲两人感到挺好奇。
“呵呵，让四海妈说，说，呵呵。”凌翎父亲眼瞟着凌四海母亲对闺女说。
“这不，四海打电话来了吗，正说着那，我让他猜这次谁跟你一块儿来的，嘻嘻嘻，”凌四海母亲说着憋住不笑了起来，“谁料，人家想都没想，脱口而出，立马认准了你爸爸，呵呵呵。笑死俺了。”
“哦，哈哈哈......”凌翎闻听后立马也大笑了起来，而且终于再次笑弯了腰，且弯着腰（怕挡住或干扰别人视线似的）快速走到到父亲身边坐下，双手一下子抱住了父亲的右胳膊并将头埋在父亲的肩膀上再次大笑起来，脸都笑得通红。父亲伸过左手摸弄了几下她的头发，她才逐渐收敛起笑声。
“哎！凌翎，四海叫你听电话。”凌四海母亲此刻将电话递给了迅疾站起伸过来手臂笑红脸的凌翎。
“......嘻嘻嘻......”凌翎接过电话后，极力憋住笑，屏息静气顿了一会儿后，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四海呀，嘻嘻，不忙了？”
“哦，不忙不忙不忙，午，午休嘛这不，嘿嘿嘿。”凌四海显然很是激动，“凌翎呀，都都，准备好了吧?出国。”
“报告！一切准备就绪！嘻嘻嘻......”凌翎即刻将右手握着的电话换到左手上，忽然立正右手敬了个军礼，且大声说道（她言行如此搞笑，考虑到海关是半军事化管理机构吧）。她这一出弄得父亲和凌四海母亲都给笑得不行了，话筒里更是爆出凌四海的狂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