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林钺的父母健在，就连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都是报纸新闻上经常可以见到的焦点人物，章灵琪想不通有什么人值得林家的大少爷亲自前来拜祭的。
墓园里安静得能够听到风的吟唱，偶尔有几只小鸟飞过碧蓝的天空，坐落在被山峦环绕的墓园里充满了草木的芬芳，一块块洁白的墓碑下安睡着一个个逝去的生命。
章灵琪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看着林钺在离她不远的一块墓碑前停下脚步。
他从陈叔手里接过花束，缓缓俯下身，将花束放在墓碑前面。然后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墓碑。
“小锋……”林钺看着墓碑上镶嵌的小小照片里，笑得阳光灿烂的少年，“有一阵子没有来看你了，你还好吗？”
陈叔识趣地退开几步，将空间留给少爷。
林钺望着墓碑的目光宠溺而温存，仿佛仍旧对着那个会对他撒娇耍赖的可爱男生，“小锋，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呵呵，有人想要重建街舞社……你会不会觉得很惊讶？”
林钺想起了那天当众表演的章灵琪，他的目光变得有些迷茫，“小锋，那天我以为我看到的是你……街舞社不存在了，如果你还在的话会不会也和她一样不甘心？和她一样要重建街舞社呢？”
章灵琪皱起眉头——小锋是谁？为什么林钺会跟他说街舞社的事情？
她正在出神，手背上忽然传来一种异样的感觉。
下意识地看过去，章灵琪惨叫出声——一只巨大的蜘蛛正快速从她白嫩的小手上爬了过去！
几乎是从大树后面“滚”出来的章灵琪已经来不及去想会被发现这件事了，她一面拼命抖着手一面不停地尖叫着。
林钺霍然起身，冲到了章灵琪面前。
他刚才柔和的表情已经被肃杀取代，双眉紧紧拧在一起，额头上青色的血管也清晰可见，双眼圆睁，目光中喷薄出的愤怒如同火山爆发时的岩浆，可以将万物灼烧成灰烬。
“你居然跟踪我！”林钺的声音仿佛暴雨前天际的闷雷，格外震人心魄，他几乎要伸手去抓章灵琪的衣领，“章灵琪，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我……我不是有意的……”章灵琪头一次在林钺面前慌张失措，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跟着林钺来到这里，总不能说是出于好奇吧？现在林钺已经快要暴走了，如果她敢这么说，章灵琪百分之百相信林钺会像他的名字一样变成一团火焰把自己吞噬下去！
“对不起……我、我只是……”慌乱中章灵琪脱口而出了叶宇桢的名字，“我……我只是想来看一看叶宇桢那个朋友……”
林钺阴沉着目光盯着章灵琪，“你说的是徐勋？”
章灵琪急忙连连点头，她其实根本不知道小勋的名字，不过这个时候当然是点头活摇头死啊！
林钺缓缓放开了手，“你对当年的事知道多少？你为什么非要重建街舞社？你以为一切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吗？”
或许是因为在这个地方，林钺觉得自己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无法再保持平素冷静自持的态度，他盯着章灵琪，仿佛想用目光在她身上戳两个洞。
章灵琪却镇定下来，“对不起……我知道是我打扰到你了，很抱歉，我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有些好奇才跟了过来。”
“好奇？”林钺冷笑一声，“你的好奇心还真是无所不至！”
“少爷……”陈叔似乎也被林钺的怒火吓到了，走上来想要劝他，却被林钺冷冷一眼瞥过去而停下步子不敢再往前走。
“林钺，如果你因为我打扰你生气，那么我向你道歉。”说着，章灵琪朝林钺深深鞠了个躬，又转向墓碑深深鞠了个躬。
抬起头，她毫不退缩地与林钺对视，“但如果是因为重建街舞社的事情，我相信我做的没有错。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也许你们每个人都受到了伤害，但是人不能因为一次伤害就永远不敢再向前走！所以，我不会改变主意，如果你还是反对的话，我也没有办法，但我不会认输！”
章灵琪的目光明亮，神情坚定，山风吹动她的秀发，她纤细的身体似乎随时可以随风而去，但她的决定却如同山间的磐石。
林钺看了章灵琪很久，终于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章灵琪转过身，大步朝前走去。
林钺听着那轻盈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墓碑上。
“小锋……我这么做，真的不应该吗？”
轻轻的一个问句，很快就消散在吹过的山风里。
在墓园与林钺的相遇，让章灵琪产生了一个有点不可思议的念头：那个林钺口中的“小锋”听起来似乎也跟当年尬舞时发生的意外有关，可他到底是谁呢？
抱着这个疑问，章灵琪一到学校，就把吴苗揪了过来。
“小苗苗，街舞社没被废社之前，有没有一个叫什么‘小锋’的人？”章灵琪已经把吴苗当成了资源站，别人是知之为知之，不知百度之，到了章灵琪这里，就变成了不知吴苗知了。
不过，一向问什么说什么的吴苗这次却茫然地摇了摇头，“没听说过哎……”
“那，你知不知道当年那次尬舞，就是出了意外那次，除了叶宇桢和小勋之外还有谁参加了？”章灵琪继续问道。
“啊？”吴苗皱起没来，“让我想想，那次参加的人不多，对方似乎是要单挑叶宇桢，叶宇桢也说那是他自己的事情不用麻烦大家，所以我真的不清楚哎。”
章灵琪失望地放开吴苗，“真是的，平时不问你的时候你好像无所不知，一问到关键问题就说不清……”
吴苗叫了起来，“喂！你当我是电脑啊！我没收你咨询费已经很够意思啦！”
俞欣欣看着她们两个吵吵闹闹，无奈地叹口气，“阿琪，你可以试着去问一下以前街舞社的那些成员啊，他们一定比吴苗知道的多。”
章灵琪想想有道理，高兴地跳过来，“小欣欣你好棒哦，你果然是我的第一智囊！”一边说着，她已经朝着教室门口冲了出去。
“欣欣，章灵琪干嘛对街舞社的事情这么热心啊？”吴苗还是不太明白章灵琪干嘛这么执着。
俞欣欣摇摇头，“那是她的执念。”
因为上次在“烈焰”方旭峰那里碰过壁，章灵琪这次先去找了比较好说话的于淼。可让她惊讶的是，于淼居然一口回绝了她：
“抱歉，这件事，我无可奉告。”
“学姐！我只是想知道当年的真相……”章灵琪眼巴巴地看着于淼，“我没有恶意的，也不是想挖什么八卦。”
于淼笑了笑，“这个我相信你，章灵琪，上一次你展示出来的实力让我很惊讶。我也明白你想要重建街舞社的决心，但这件事我是真的不清楚。那次尬舞我没有参与，所以我真的帮不了你。”
“学姐，难道事后你们一点儿消息都不知道吗？”章灵琪不死心地追问道。
于淼摇了摇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叶宇桢那之后失踪了好几天，算了，我不想再提那件事了……”
继于淼之后，章灵琪又去找了其他几个前街舞社的成员，可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她事情的真相，甚至是那个“小锋”的身份，也都语焉不详。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章灵琪来到了二年D班。
当那个被称为“BLUEMOON”的男生站到章灵琪面前时，章灵琪呆了一下——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有着如此优雅的称号的男生居然是个胖子！
其实说他胖也有些委屈他了，只是与一般的B-Boy相比，这位老兄的体型确实很“丰满”。
“呵呵，我认得你，一年D班的章灵琪是吧？”传说中沉默寡言的“BLUEMOON”热情得让章灵琪以为自己找错了人，“我叫麦田，这名字有趣吧？”
是很有趣……章灵琪想，其实你更应该叫稻草人……
“你找我也是为了重建街舞社的事情吗？”麦田一开口居然滔滔不绝，“那天我也去看你挑战叶宇桢了，你的街舞跳的真不错，练了很久了吧？”
“等……等一下！”章灵琪有点接受不了，“我听人家说，你很沉默的咧……”
麦田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那是以前的事情了，我现在很开朗、很幽默啊！”
章灵琪愣了愣，为什么麦田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会有一闪而过的悲伤？
“其实我来找你，是想问问当年发生意外的那次尬舞，你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吗？”章灵琪问道。
麦田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仿佛下了决心一样，低声说道：“我只知道，当我接到电话赶过去的时候，小勋和林锋……都已经……”
“林锋？”这个从来没出现过的名字让章灵琪一惊。
麦田抬起头看着章灵琪，“那次意外死了两个人，除了小勋，还有林锋，学生会长的弟弟。”
章灵琪呆住了。
原来那一天林钺去祭拜的，他口中的“小锋”是他的弟弟！章灵琪终于明白了林钺为什么在每一次提到街舞社和叶宇桢的时候都会好像变成另外一个人。
章灵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学生会长办公室的，她看着门上挂的牌子发了好一阵呆，才抬手敲了敲门。
“请进来。”林钺低沉的声音从门后传来，章灵琪推开门走了进去。
“是你？”林钺诧异地看着章灵琪，“真少见，你居然会先敲门才进来。”
章灵琪静静看着林钺。
“你找我有事吗？”林钺指了指桌子堆积的一叠文件，“我有很多事要做，如果你又是来找我谈街舞社的问题的话，我没时间。”
“我都知道了。”章灵琪的呼吸渐渐急促，她往前走了两步，盯着林钺的眼睛，“你弟弟的事情，我知道了……”
林钺的脸色变了，他眼睛里的冷淡褪去，光芒一点点闪烁着，仿佛一盏由远及近的灯火，渐渐越来越亮。
“我真应该佩服你的执着……”他站了起来，“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我想你不是来跟我说你准备放弃的吧？”
“我想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章灵琪迎上林钺的目光，她浅褐色的瞳孔里光华流转，温暖而悠远，却不再有针锋相对的激烈。
林钺笑了，“好吧，如果能让你死心的话，我就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锋是我弟弟，从小到大我一直很宠他，上初中的时候，他迷上了街舞。”林钺的语气里充满了回忆的味道，“他和陈勋，就是叶宇桢的好朋友小勋在同一所学校。”
“你弟弟和小勋也是朋友吗？”章灵琪忍不住插嘴。
“正好相反。”林钺有些不屑地哼了一声，“他们两个互相都看彼此不顺眼，偏偏两个人都喜欢街舞，所以他们可以说是针尖对麦芒，只要一碰上就火花四溅。”
“我劝过小锋，不要跟那种人一般见识，可他不听，他总是那么任性……”林钺虽然这样说着，唇边却露出一丝微笑，“小锋很倔，也很傲气，他和陈勋尬舞总是不分胜负，他说他早晚有一天会赢过陈勋。他最终的梦想是拿到街舞大赛的冠军……本来他可以的……”
林钺的目光渐渐低垂下去，声音里染上了悲伤和愤怒，“陈勋在小锋面前提到了叶宇桢，小锋不服气，要跟叶宇桢比一次。那天早上他还信心十足地跟我说他今天要去跟一个高手PK，但他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们为什么要选那种地方PK？为什么要在废弃的停车场？”林钺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如果不在那里，他们就不会被无照驾驶的车子撞到！也不会来不及抢救！”
章灵琪静静地看着林钺，对面的人已经不是刚进门的时候看到的那个温文尔雅的学生会会长，他已经陷进了自己的情绪里，声音颤抖，眼眶发红，双手握拳用力抵在办公桌上。
他身上传来的浓浓的悲伤，让章灵琪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就这样相对沉默着，直到林钺忽地笑出声来。
他眼里的悲伤无法倾泻成泪水，只好扭曲成了笑容，章灵琪很想对他说你不要笑了，可她只能翕动着嘴唇，却不知要怎么说。
“OK，你还想知道些什么呢？”林钺无力地坐回椅子上，双手平放在办公桌上，目光茫然而空洞地看着前方。剧烈的情绪波动之后带来了深深的倦意，他甚至不想再抬头去看一眼章灵琪。
“事情就是这样，如果不是因为有街舞社，如果不是因为叶宇桢，小锋就不会出事！”林钺冷笑了一声，“所以，我决定要让街舞社彻底消失！”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弟弟的心情？！”章灵琪激动地叫了起来。
她可以感受林钺的心情，但她绝对无法赞同林钺的做法。
“你自己也知道那是个意外，无论是谁都不想它发生。况且就算真的有错，那也是叶宇桢一个人的事情，和街舞社有什么关系？！”章灵琪几乎整个人都要扑到办公桌上，恳切地看着林钺，“你弟弟不是喜欢街舞吗？就算是为了他，你也不应该这样做啊！”
林钺微微抬起头，他看到了章灵琪那因为焦急而不断扇动的睫毛，还有清澈透明的眼神，她小巧的鼻子尖上渗出了细密的汗水，两手撑在办公桌上，身体前倾，略有些散乱的发丝贴在她面颊两侧，随着她不断说话而微微起伏。
林钺看得到章灵琪流露出的同情和怜悯，但他同样看到了她眼里不变的执着。
“不用再说了，随便你想我是以权谋私也好，或者独断专行也好，我承认小锋的事情对我打击很大，但我不想再有同样的事情发生。”林钺向后靠在了椅子背上，“不用试图打动我，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说过，每个人都要为他做过的事情负责，这件事，叶宇桢责无旁贷。”
“既然你这么说的话，难道你弟弟就一点儿责任都没有吗？”章灵琪大声质问着，“叶宇桢也失去了他的朋友，他也很痛苦……”
林钺合上了眼睛，朝章灵琪摆了摆手，“请你出去。”
“我……”咬了咬嘴唇，章灵琪终于还是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她明白林钺现在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我知道说这些让你心里很难过，我很抱歉。但是我不接受你的理由，我还是会坚持到底，再见。”章灵琪一口气把话说完，转身走出了学生会长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林钺面对着一室寂静，章灵琪激动的声音仿佛还回响在他耳边。
如此坚持如此坚定的女孩子……林钺轻轻叹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