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吃得很融洽。清影已经好多天没有这样认真的进餐了。丽姨在一旁满面笑容的望着他们。清影虽略显局促与羞涩,但她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别样的光采,这是丽姨几年来不曾见到的。紫琪则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观察着,她想不通小姐何以有这么大的变化,也不知这改变是好是坏,自己应不应该向太太报告。
饭后,大家在客厅里略坐了坐,奕涵便起身告辞。“要走了么?”清影也紧跟着站了起来。“是啊,一会儿还要去趟竹林。而且打扰了半日,你也累了吧?”“没有啊,我还不累。”清影轻声言道。丽姨也插话道:“秦先生若是没什么要紧事,就多坐一会吧,在这吃晚饭也行啊。”奕涵笑笑道:“不了,常来叨扰也过意不去。”
清影一直送他到门口,有些依依不舍、欲说还休的样子。“钟小姐留步吧。”奕涵已走出了院门,回头对她说道。“哦,没关系。”他眼神里没有那种让人害怕的东西,在他身边清影感到前所未有的信任与踏实,只想和他多呆一会儿。可她一时又找不到什么借口,一抬头看到午后温暖的太阳,于是言道:“今天阳光不错,你不是说让我多晒晒太阳嘛。”
奕涵微微一笑,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变得积极起来。“那很好啊,或者你可以和我去镇上逛逛?”奕涵试探着问道。“镇上?”“是啊,我猜自从你来到风荷镇,还没有去过镇上的集市吧?”清影不好意思的点点头:“那边人太多了,我只是偶尔在附近的竹林和湖边走走。”“其实镇上的人都很好,淳朴而热情,你愿意尝试一下么?”奕涵询问道,语气很温和,没有半点勉强的意思。
清影心里还是有些犹豫,虽然她很想改变自己的现状,快些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可是要忽然见那么多陌生人,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害怕得撑不下去。她抬头望着奕涵,从他的目光中,她仿佛得到了莫大的勇气。她又想起恩宁——那和她长得很像却比她更坚强勇敢的女子。恩宁能做到,自己也一定可以的,而且她不想令奕涵失望。“好吧”,她快速的说,“我进去拿件外套,你等我一下。”她朝奕涵笑笑,便飞快的跑了进去。
终于迈出了第一步。她做决定的时间并不长,但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可是后悔已晚了,集市就在前面,退缩也来不及了。清影有些不自在,渐渐的便落后了。道路两旁是各样的小店铺,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偶尔也有人从她身边经过,稍远处的路边也聚着三三两两的人。耳边熙熙攘攘,笑语喧哗。清影的眼睛不知该看向哪里,一时间感觉路上的每个人都在看着她,耳边的每个声音都在议论她。她真想找个什么东西把脸蒙起来,立刻逃回自己的房间去。正在她迟疑不前、不知所措之际,又迎上了那道关切的目光。
奕涵发觉她不对劲,已经转回身来到她面前。“怎么了,你不舒服吗?”她摇摇头,又不自觉的咬着嘴唇。“是许久未出门不习惯吧?别紧张,大家都是很和气的人,并没有恶意。放轻松一点,嗯?”奕涵柔声安慰道。清影点点头,还是咬着嘴唇没作声。奕涵浅浅一笑,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清影怔怔的望了他半晌,也慢慢的伸出了手,却停在半空中,没有触碰到他。奕涵抬起手,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清影一震,好像有一股电流传入体内,头脑中瞬时闪过几个零星的片段:年幼时仰望的那个高大身影,牵着她小手的温暖掌心,那阳光般暖暖的笑容,还有回响在耳畔“影儿别怕”的温柔叮咛……那种久违的感动,那份尘封在记忆深处的温情,似乎一下子苏醒了。她整个人像忽然之间被施了魔法,心里前所未有的宁静踏实,恐惧与担忧仿佛离她越来越远,连周围的人影与喧嚣也变得温和起来。她愿意就这样被那只大手牵着,去任何地方都不再害怕。
二人路过一家小杂货铺前,里面立刻有位妇人笑着迎上来:“秦老师来啦,买点什么?”奕涵笑着同她打招呼,又道:“出来随便逛逛,一时想不起买什么。哦,给你介绍,这位是我的邻居钟小姐。”妇人略略打量她几眼,清影心里还是有一点紧张,怕她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看,更怕她会当众说出来。其实她的烧伤本不十分严重,又经过这几年的恢复,虽然还有痕迹,比脸上其他部位的皮肤颜色深些,但已经好多了。而她只注意自己的缺陷,并把它放得无限大,才会一直封闭自己。
杂货铺老板娘也未多留意,只是说:“钟小姐看着眼生,是不是新搬来的?”奕涵附和着:“是啊,搬来没多久,这不带她出来逛逛,熟悉下环境。对了,湖边的那家医院就是钟小姐开的呢。”“呦,钟小姐真有本事,这样年纪轻轻的就开了私家医院。现在看病多贵啊,开医院肯定不少赚啊。”妇人一脸羡慕的样子。奕涵解释道:“钟小姐也不光是为了赚钱,事实上主要是为了帮助老年人,收费很便宜的。”“哦,看来钟小姐不光能干,心肠又好。”清影被她夸得不好意思,又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羞涩的笑笑。奕涵简单和她说了几句便告辞了,老板娘还热情的道:“以后买什么常来啊!”
奕涵拉着清影继续往前走。这时,路旁小摊上一位卖肉的大爷朝他喊道:“秦老师,来买肉哇!”奕涵笑着走过去道:“老哥,我上次买的还没吃完呢。”卖肉的大爷爽朗的笑笑:“你们读书人啊吃得太少,我要是吃那么一点,哪有力气干活呀。”说着还挥一挥他粗壮有力的胳膊。奕涵笑道:“能吃就是有福啊,您身体挺好的吧?”“好,好着呢”,老大爷答道,一眼又望到站在旁边的清影,指着她问道:“哎,这是你孙女吗?”清影和奕涵都愣了一下,随即就被逗笑了。奕涵摆摆手道:“我哪来的福气,有这样好的孙女。这是住在我隔壁的钟小姐,今年才搬过来的。”
“哦”,老大爷搔搔脑袋也笑了,“我说呢,你家小子比我家老三还小,哪来的这么大的孙女!”又问道:“你家小子干什么呢,没跟你一块过来?”奕涵轻描淡写的道:“他是学电子的,在北京安了家。他们年轻人有自己的生活,我在那边也住不惯,还是愿意回家乡来度过晚年。”“你倒省心,孩子都出去了。我那一大家子人都住一起,成天闹哄哄的,光小孩就五六个,我老伴还在家看孩子呢。”
大爷自顾说个不停。清影望了奕涵一眼,从他的笑容里觉察到一丝落寞。其实他也很少讲自己的家事,每每谈及此处,他总是几句话简单带过。以他这个年纪,应是子孙承欢膝下,共享天伦之乐,就像眼前这爽朗的老大爷一样。可是他呢,总感觉他并不快乐,难道他也有着挥之不去的阴影么?二人又闲话几句家常,正赶上有人来买肉,奕涵便言道:“老哥,我先走了,改天去你家里喝酒。”“好啊,一言为定,到时让你嫂子做红烧肉!”
“怎么不说话,好些了吗?”继续走在人群中,奕涵问道。“哦,没什么”,清影好像在想什么,“你和镇上的人很熟吗?”奕涵点点头:“我从小在这长大,虽然高中以后就搬走了,不过我每年都会回来看看。镇上的人淳朴和善,我想你很快也会和他们成为朋友的。”“我看大家都很尊敬你,不论多大年纪,都称你一声‘秦老师’呢。”奕涵淡淡一笑:“我本来就是老师嘛。有时放假回来会帮小孩子们讲讲功课,和他们在一起,会让人暂时忘了烦恼,心态也年轻了。现在上了年岁讲不动了,不过‘老师’这个称呼我还是很受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