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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沈木槿个人对这个半路捡来的儿媳妇,其实是不太满意的,但她转念一想,要是自己老按照自家儿子的条件来看,无论是谁,她看这天下女子大都是不合格的。人老了,就不能总是为难自己。年轻人,顺眼就好,才貌双全,人中龙凤的固然有之,可恃才傲物,自视甚高之辈,也多出此类人儿。若是大英雄,当然本色出演,若是真名士,难免自诩风流。而这二者,山野荒村自是困他不住。既然如此,难道还能为着自己,再耽误了夏儿的婚事不成?那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不过话说回来,这整个狐仙山,要叫这位老沈家出来的老顽固看得顺眼的人,还真就屈指可数。
因而她一如既往地挑刺儿,对沈习,对任何事,都无时无刻不在表达着她那独树一帜的老生常谈。以至于到后来,沈习从她的口中,都多少对自己的优点,以及缺点,等等这些问题,都大致了解得明明白白的了。说来奇怪,即便如此,沈习却从来都不曾真正的讨厌过沈木槿那种说话一贯要夹枪带棒,冷嘲热讽的语气。
尽管忠言逆耳利于行,利于行着实不假,但逆耳毕竟也是真的。人都乐意听偏向自己的话,喜爱凡事总向着自己的人,只要不是太流于表面的谄媚与讨好,叫人蒙着良心仍能发现其中的端倪,你简直无法对这样的人产生恶感。要是一个人老是嫌弃你的种种行径,并且在众目睽睽之下常常要落你面子,不管是不是出于好心,久而久之,你总会对此类人敬而远之的。人是很难分辨另一个人刻意隐藏起的好坏的,因为它们本身的界限就很模糊。
然而,兴许也少不了沈习自我的在推波助澜的缘故,因为她总会不由自主的,要将沈木槿的言行做风,都自动带偏到自己高中时期的那位老班身上。有时她只要一联想到,根本就起不来对沈木槿太多的恶感情绪,而这全因为当年,她和发小,她们一个是老班的得意门生,一个却又是问题学生。她身为前者,于情于理,又怎么能对自己的第一个伯乐抱以厌烦之情呢!
“大娘,您这样信任我,是想赶着好让我继承您的衣钵嘛?”二人相处到后来,沈习在沈木槿面前,逐渐也敢于一本正经的开玩笑了。
“大言不惭。你以为我这衣钵,岂是常人随意便可端平的?莫说如你一般才智,怕是真想办成一点儿寻常事情,硬是要费些时日,也指望不上。你待将勤补拙,往后少能帮衬半夏一些,我便是黄土没顶也心安了。至于将来,你该有的出头之日,总会到的,急个什么!”
“是——。”
最终,沈习只得以一声拖了足足个长音的“是”来表达她对沈大娘一贯教诲的虚心接受之良好态度!当然,她也可以不这么做,然而,经验之谈告诉她,最好得这样做,较为稳妥。因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说教,再给自己造成困扰,她大可以独自在心里不满,如果事实已不容反驳,她也有这个权利,她并不需要告诉任何人她的不满情绪。一般人也不大理会这些。反正她已经学会用沉默来排遣各种各样的烦恼,这是个让她受益匪浅了多年的好习惯。
毕竟师曾有言:“人都是情感易动的理性生物,平日里产生的诸多情绪,比如生气,不满,怨愤,伤心,高兴,欢喜等等,有时我们也会因为天气闷热而感到生气,这是对气候的敏感,是单一的,较为容易理解的。对人而言,情绪的变化才更复杂,因为它并不单对某一个人对你做出某一件事来,使你产生这样或那样的好感与恶感。有时其实还因为场景的变化,触及或叠加到某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所受到的无意识的伤害或者期待上面。举个栗子:好比失望,是一点点累积的,最终因为某个人的某一句话,人可以在瞬间感到万念俱灰,而这就是出于某个人所造成的伤害吗?并不是的。很多时候,失望的负面情绪之所以会爆发,只是因为失望本身已经储蓄到了极点,在这个人之前,已经有太多人让你失望过了,并且也发生过太多糟心事了,而在此时,又恰好碰上某一件事,某一个人触发了它,于是你才会感到万念俱灰,而并不是因为某一个人,或某一件事的缘故。”
后来,沈习揣磨着,老师说的这番道理尽管有理有据,可是目前又好像跟自己没有太大关系的样子?归根究底,一个人的内心就算再想闹革命,再想造反,乃至存着毁灭全世界的企图,反正只要不口头说出来,甚至是情急之下恶语中伤,人们总不会对一个人的沉默太过介怀的。
言归正传。
沈半夏得知了此事,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从隔间的书柜最上层里,挑出了几本最简单的《草本新知》给她,然后就走了。
距上次入山采药的日子,已过去了许久,今日下午沈习在屋里看书,看得着实有些乏味,于是,一时兴起便打算上山走走。
本来出门时,天色还是顶好的,要多蓝有多蓝,谁知半道上忽然刮起一阵妖风,把沈习吹得差点儿分不清东南西北。好吧…其实她本来就分不清东南西北,接着,好似风沙又迷了她的眼睛,待一回神,头上戴着的斗笠没了,点点凉意飘忽,直落在她的脸上。
“雨…”她抹了把脸,有些发愣的眨了眨眼,因为面前有一瞬间,竟然是一片模糊,她只感到有些凉意,却看不见任何东西。
“雨!啊!”
慌乱中,沈习赶紧往回跑,跑了不知多久,直到脚下一滑,栽了个跟头,才看见脚下的泥土与草地。她站起身来,抖落了沾在衣服上的黑泥,再一抬眼,面前赫然入目的竟是她上次避雨的那间小茅屋。那半阖的木门板,仍旧长满了倒刺,披作屋顶的茅草,乍一看就像毛躁的玉米黄胡须,粗树枝干串成的墙壁,简陋得叫人难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