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到现在还是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愿意用能在市中区买一套房的钱来体验全息模拟剧情性小说。”
“这不正是我们的工资来源吗。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这句话准确来说用在这里并不十分合适，装逼请慎重。”
“……好吧，真是个无趣的女人。”
“我说过不准叫我女人。”
“明澈明澈明澈，可以了吧？”夏森扶额，“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严肃啊，干我们这行的总是要有点浪漫情怀的嘛。就比如刚才你说的，这个人的资料里显示她的存活期限还有五年了，普通人活了两百多年也应该是该做的都做完了，有点闲钱总想满足一些小小的心愿吧，生活太无聊了，体验‘情’这种高深玄妙的东西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
“我不否认你的说法，但剧情构造的逻辑是每个故事应有的。”
“……好，你说的都对，真有道理。”夏森真的对钢铁直女无语了。
明澈听出夏森有点接不上话了，于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过头去自言自语，“看来她已经弄懂了什么是喜欢。我还是……无法理解。”
夏森刚好听见了，忍不住嘲笑了起来：“没有喜欢过别人的白纸怎么可能明白？”
明澈有点点羞恼，面上却依旧淡然：“你也还没有过女朋友，但你却写了所有的感情桥段。”
“历史上那么多言情小说，我没下过蛋还不知道蛋是什么味道么？”夏森争辩。
“其实你也不明白吧。”明澈指出。
夏森囧了一下，气势顿时弱了下来。“是啊……但是如果不是专门有钱来亲身经历这些事情的话，谁又知道呢？”
“真羡慕。”明澈垂下眼睑，有些微的落寞，气氛顿时变得有点微妙起来。
她这样的人，也会像绝大多数人一样，不断地和国家分配的那些合适的异性繁衍后代吧，匆匆见面，匆匆分别，到最后也不了解。
没有人反对这项国家的政策，毕竟这是为了更大几率地创造出更优质的人类，如果你不愿意服从，那么你就是自私，个人主义，不热爱国家，不热爱人类的没有心的渣滓。渣滓是没有存在意义的，会被所有人唾弃。
在所有人物资都不缺，生活作息永远按部就班的时代里，你的生命轨迹已经被写好，你要做的只是尽可能地发挥自己的价值，除此之外个体的生命没有任何意义。当然这样的生活不会有惊喜，不会有意外，更不会有美丽的邂逅。因为你要遇见的人已经会提前请告知，你们见面的目的，应怎样笑，说哪些话，都被规定好了。
“羡慕个屁啊！有钱了不起吗？”夏森拍桌说道：“我在市中区也有一套房，真的不骗你，我可以免费借你住一会儿，别伤心了，你还有好哥们我啊。”
就算明知对方在转移话题，明澈还是笑了，虽然笑容明显很勉强。“好了，我要开始唤醒她了，你先出去吧。”
夏森点点头，立刻就出去了。
“你该醒了。”
浟白苏睁开眼，花了好一会才想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
她呆呆地望了会儿天花板，然后兀自笑了笑。
她莫名想起了前段时间背的一段古文。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庄子·齐物论》
明澈自始自终都默默地观察着她，很努力地分辨着，但她依然看不太懂人们各种各样的笑容。一个笑容的含义，到底是嘴角勾起的弧度重要，是两侧的酒窝大小重要，还是双眼蕴藏的复杂情绪重要？
资料里显示浟白苏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儿，才二十岁，还在读着书。明明是最美好青涩的年龄，明澈却无端地觉得她的心里住着一个苍老悲伤的小老太婆。
为什么呢？这种与年龄外表不符合的忧郁？
算了，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她不擅长琢磨人心，夏森应该知道，他负责情感这一块，有空再问他。“这个请填写一下。”不再纠结于无关紧要的事情，照例递上去。
浟白苏倏地低头望向她，接收售后调查表。
仅仅只有那么一刹那的时间，她们四目相对，明澈在她的眼里一闪而过看到了浓重的悲伤。
“如果不是预先支付的钱都花完了的话，这个故事还将继续吧？”浟白苏边输入边问道。
“是的。”
“后来会怎么样呢？”浟白苏忽然来了兴趣。
“故事中您在养父母双亡的情况下又回到了孤儿院，在那里您不再伪装。后来将会有新的无法生育的夫妇来领养您，您将继续变成符合他们要求的孩子。您的亲生父母到最后也没能与您重逢。”
浟白苏愣了一秒，随后自嘲：“这样看来也没什么意思呢。那……言木呢？”
明澈没有什么表情，“您在森林里遇到的那个人是言木。剧情的初始设定是你们在那里一见钟情。虽然是很老套的英雄救美的戏码，但是您的选择改变了故事线，所以您迟了很久才遇上言木。言木确实是喜欢您的，从头到尾。”
浟白苏愣住了。
她不敢置信地问：“你说他是真的喜欢我？不是我一个人幻想的？”
“按设定来说是这样。那次您坐到他的座位上他就认出您来了。在后续发展中他认为您也喜欢他，所以感情加深。但是不知为何您突然放弃了。”
“我……”浟白苏垂下睫毛，看起来有点不安，“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懦弱？很自私？很虚伪？”
明澈非常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神色看起来十分严肃，然后郑重地回答道：“不。我很佩服您。您清楚地知道人性的弱点，也清楚地知道自身的黑暗面，可是您并不否认、并不遮掩。您将之作为自己本身的一部分所接纳，如同每一次呼吸一样自然。”
顿了顿，然后补充道：“甚至，允许我冒昧地猜测一下，您有时候可能还会对自己身上遭到伤害、污染、扭曲的部分产生一种不明显的迷恋。您总是感到孤独，因为很少有人能够理解您的所思所想。”
“您总是有很强烈的不安全感。虽然这不在我所负责的范围内，我还是想要了解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当然您也可以选择不回答，毕竟这是个人隐私。”
明澈第一次有了这种强烈的想要明白别人情绪的意愿，虽然她自己不明白原因。
“我啊？我的原生家庭氛围跟故事里的养父母差不多呢。但是后来我的父亲因某些原因无法生育，我的母亲就被分配给了另一个人。”
“我在九岁的时候被那个人强奸了。”浟白苏的语气平平无奇，就像在闲话家常一样自然。
明澈瞪大眼。
这都什么时代了，还有人犯这种罪？疯了吗？
“我早就得抑郁症了，只是没有人知道而已。”可能是面对陌生人的缘故吧，心里藏了那么久的秘密很自然地就说出来了。似乎是早就准备在那里，只是没人听。
“……我为您的勇气感到敬佩。”明澈说。
“其实也没什么啦，我现在忽然觉得我没必要一直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大概是你说的那些话鼓励了我吧。怪不得能来这里工作呢，真是不一般。”浟白苏笑笑。
她吗？她的话语也能安慰别人了？一直以来都被冠上“不解风情”的她，也能安慰别人？
“对了，怎么不见另一个人？”浟白苏想起夏森了。
“他试图在故事中干扰剧情发展，在您的项目完成后就会停职半个月。您在森林里捡到的那枚戒指，其实是夏森强行将我们这里的东西添加进去的。”
看到浟白苏似乎有些茫然，明澈提醒道：“因为这个片段没有了言木的戏份。”
“哦，”浟白苏恍然大悟，“他是不想我出去吧？他知道我会遇上那个男人，所以想要避免一切开始……”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吗？”明澈皱着眉，打断她的话语。
“是啊，不然呢……”
然而不等她说完，明澈已经跑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