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
“官人,我们要迁走了?”沈如锦站在满天的飞雪下,一动不动。
徐三白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玄兵来犯,皇城最近越来越乱了……听闻陛下已准备移北定都了。”声音愈渐轻,最后已飘散在冬风里。
沈如锦没有反应,仿佛什么都听不见,只是怔怔地望着天空,“还有院子里的那棵树。”
徐三白摇摇头,“你也知道此行不易,前途未卜……”
沈如锦垂下眸,“那些侧室呢。”
徐三白犹豫了下,“都是些弱女子,在这乱世之中生活艰难,我怎忍心独自将她们抛下?”
一阵沉默,只有满天的轻雪无声地飘着,洋洋洒洒盖住了世间的很多事物。
“呵。”沈如锦首先笑了起来,这是嫁给他十几年来的第一个笑容,笑意却不达眼底,听不出任何情绪。徐三白看得痴了,竞觉得眼前的女子美艳得不可方物,正欲上前拥住她,她却先一步走开了。
“你们走吧,我要留下来,就此别过。”沈如锦笑着说。
徐三白愣了神。今天她有些奇怪。不过他还是劝道:“为什么?你疯了,会死的。”
“我不在乎。”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你……”徐三白有些气恼,却不知说什么好。
“想说我居然违背了你的意思吗?想说我居然不一心一意地跟随你吗?……可是啊,我说我不在乎的时候,你会说一句你在乎吗?这些年我也算对得起徐家了,你还有什么不满的?”沈如锦越说笑得越夸张,仿佛积压了多年的笑意全涌出来,声音也越来越冷。
徐三白不可置信地退开几步,这还是那个永远温顺低伏的沈如锦吗?“放肆!这事由不得你,妾妇之道当以顺为正者,你的礼仪廉耻呢?!”
沈如锦闻言笑意渐渐淡下来。“徐三白,我受够了。你们家对我爹有照拂,但这些年我也还清了。我们已经互不相欠了。如果说还有什么的话,就是——我知道徐家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你们暗地里查到的我家那些所谓的家底,全是我早一步作假给你们看的。”
徐三白已是出离的愤怒了。“想不到你竟是这般恶毒的妇人。”却也不再想带她,这世间女子多得是,她算什么。这种女人,她要死,那就让她去死好了,活该。
真是一激就怒呢。沈如锦又笑。她的心一片的荒芜,像雪一样的深寒。她也不知道刚才在坚持什么,也许就是突然觉得累了,想做一件顺自己心意的事。
徐三白走了。
她们走了。他们都走了。红尘烟火轰轰烈烈又悄无声息地散去。
满天的雪还在下着,仿佛永远都不会落尽,正如这人间命运的浮浮沉沉。
玄兵还是破城了。
那些无依无靠的,无法可想的,无处可逃的贫苦庶民,皆沦为来者脚下的泥土。
沈如锦靠在树干上,凝望着眼前的空气。
几个玄兵破门而入,在府邸里肆意驰骋,像是饿狼般,极力搜刮一切珍宝。沈如锦静静地看着,一动不动,神色漠然。不知什么时候,有人注意到了她,立刻露出狰狞的笑容,上前推搡拉扯。身上已弄伤多处,她还是漠然置之,被他们推来推去,像个任人摆弄的木偶。一个踉跄间不小心跌倒在地,其中一个壮汉便欺身上来。
突然,时间停止,一切定格。
沈如锦愣住。一个男孩从树上跳下来,圆溜溜的黑眼睛淡淡地扫了她几眼,似有星光散落。他挥挥手,满地狼藉立刻复原,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最后,他叹了口气,转身深深看了她一眼。
“不准备说点什么吗?”他开口道。
沈如锦的心好像突然被人触碰了一下。但仅仅只是那么一下,快得甚至来不及察觉。所以她犹豫了。
男孩看到的,却是沈如锦淡漠一如往常的脸。她仿佛并没有在听他说了什么,只是兀自地沉默着。
真奇怪,她感觉自己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说什么。半晌,她轻轻地摇头。
男孩立即就走了。
“你叫什么——”直到身影渐渐模糊了,沈如锦才忽然大喊,估计他听不见了吧。
男孩却顿住,“我叫,”微微偏头,似乎在思考着,过了一会,才继续说道:
“琈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