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老房子里的石榴树叶子快要掉光了,妈妈拿来了麻绳和塑料纸,把塑料纸围着石榴树干的缠绕了一圈又一圈,一直缠绕到树枝底部,最后用麻绳从上到下捆住打结,妈妈说,冬天要来了,树也会怕冷,也要穿上厚厚的衣服才能抵御冬天的寒冷。
在一个周末的早晨,小宛被哥哥的呼喊声吵醒了,她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刚要下床,妈妈从外面进来了:
“哎呀呀,快躲回被子里,妈妈给你拿衣服。”
“哥哥在院子里干啥呢?”
“在小宛睡觉的时候下了一夜的雪,哥哥在院子里玩雪球呢。”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在迫不及待中妈妈好不容易给小宛穿戴好,她推开门就跑了出去,爸爸在院子里扫雪,黑的屋顶上盖了一层像棉被一样白的雪,门口梧桐树的枝枝叉叉也被这晶莹剔透的雪花点缀了一番。放眼望去,这一排排一行行的黑白色调像极了爸爸书房里墙上挂的那幅水墨画。
只是缺了那缓缓升起的袅袅炊烟。
早饭刚吃完,天空中零零星星的飘起了雪花,小宛跟小元跑了出去,妈妈追出来给两个人带上帽子:“小元别带妹妹跑太远,拉着妹妹的手,仔细摔倒!”
“知道啦!”
人和声音瞬间关到了大门外,不见了踪影。
小元拉着小宛的手沿着巷子跑到了巷子口转角的小广场上,小伙伴们在广场上雪地里撒欢儿,追着跑着。小元和几个大孩子一起滚起了雪球,雪球越滚越大,不大一会儿的功夫,滚到半个人那么高,雪球被立在了原地,几个人过来用带着手套的手拍打,拍打成椭圆形型,看起来像雪人的身体了,哥哥把刚滚好的、像球一样的雪人脑袋抱起来放到了身体上面。
“没有眼睛怎么办?”有个孩子问。
“我有办法!”穿黑色棉服的孩子说着跑开了。
不一会儿,黑色棉服手里攥着三个大黑纽扣跑了回来。
“哪来的?”小元问他。
“从我爸的衣服上扯下来的。”
几个人把纽扣摁到了雪人的脸上,不知道谁的围巾也围到了雪人的脖子上。
“还差个帽子。”黑色棉服嚷嚷着。
黑色棉服说完看到了正蹲在地上玩雪球的小宛,跑过去一把拽走了小宛的红色毛线帽子,小宛起身去追。
“还给我的帽子、还给我的帽子...”
黑色棉服拿着帽子跳起来给雪人戴了上去,几个人看着雪人戴上了红色的帽子哈哈哈大笑着。
小宛跳起来去拿雪人头上的帽子,边跳边哭着喊:“哥哥、哥哥,快帮我拿回帽子!”小元踮脚把帽子拿了下来给小宛戴了回去。
小宛瞪了一眼黑色棉服他们,又继续蹲在地上玩雪球,学着哥哥的样子推着小雪球前后滚。
黑色棉服趁小宛没留意,把一个雪球塞进了她的脖子里,突如其来的冰冷让小宛缩着脖子打了个冷颤。
小宛站起来把手伸进脖子后面想要掏出那个雪球,雪球从衣服里滑落了下来。
小宛从地上捡起雪球去追黑色棉服,追了几步把雪球扔了出去,正好打在了黑色棉服的左眼上,黑色棉服捂着眼睛大声嚷嚷着:“都来看小拾羔子、都来看小拾羔子...”
小宛不止一次听到这样的字眼,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能理解这个字眼的含义,就像一把无形的利剑刺入小小的胸膛,那样刺耳,那样无助,小宛一个箭步跑过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捂着眼睛的黑色棉服推倒在了雪地里,小元过来拉着小宛的手:“走,回家了。”
“拾羔子、拾羔子...”
小宛跟着哥哥往家走,回头瞪了黑色棉服一眼,还有泪珠挂在眼角。
吃午饭的饭桌上,小宛问:
“爸爸,为什么别人总说我是拾羔子?”
爸爸妈妈一下怔住了,爸爸轻轻的问:“谁说的?”
小宛一脸的委屈,小元抢着说:
“我们在小广场玩的时候那个刘志总说妹妹是拾羔子。”
“刘志?”
“就是妈妈厂子里那个陈阿姨家的刘志。”
爸爸放下筷子,摸着小宛的头说:
“他说胡说的,下次要是有人再这样讲,你告诉他你们全家都是捡来的。”
小宛像是得到了可以阻挡万剑穿心的盾牌,大眼睛里委屈的泪珠没来得及流出来,立刻点了点头。
柳乾坤和周芳每次去家里看望小宛都会带很多东西,有吃的、衣服之类,他们的过分关心与刻意亲昵让小宛感觉很不舒服,甚至是有些反感,潜意识里还有些惴惴不安。
小宛总是喜欢走街串巷找邻居小伙伴玩,总会有大人戳戳小宛的肩膀神秘的问:“昨天有个大个子叔叔和一个漂亮阿姨又来你们家了呀?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隔壁的刘婶也凑过来调侃,“那个大个子男人是谁啊?我怎么看着小宛跟那个漂亮阿姨长的真是像啊,简直一模一样。”
“说不定过几天就把你接到他们家去,再也不回来了呢..”几个大人像往常一样笑着扯着无关自家痛痒的事。
瞬间,强烈的不安全感袭来,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睛里涌出滚落下来:“才不是呢、才不是呢。”她害怕极了。
“咋还哭了呢...”
“坏人、都是坏人。”小宛边用手背擦着眼泪边嘟囔着往家走去。
小宛没有跟任何人提起她听说的一切,也没有再问过父母,只是再见到柳乾坤和周芳的时候,不再愿意笑了,把妈妈的两个手圈成一个圈,自己躲进圈里,紧紧的贴在妈妈身前,不爱说话,不要打招呼。
她怕极了,不能被带走。
这是小宛记忆深处的恐惧,是在心底里埋下的最深的一根刺,更是永远无法抹去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