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药和万蛇毒的毒性相互作用,我只觉得体内剧痛难当,我尽力分心让自己去想些别的事情,可是想来想去脑子里却都是父王对自己仇恨的目光,还有那句“把这个刺客给本王拿下。”
想一次,心就痛一次,真的,说不难过都是骗人的,不,是骗自己的。昨晚父王罚我,我确定我心里是一点怨怼都没有的,只是叹天意弄人,一切都凑那么巧。
可是今天,今天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呢,是昨天太担心母妃的病情,没时间想这些?不对,是什么,究竟是什么,是了,我终于想明白,昨天父王罚自己,是由爱而失望,是由爱而罚,可是今天,父王对自己哪还有半丝父子之情,父王看我的眼神,就犹如我是这世间的恶魔一般。
这个画面在脑海闪过数次之后,我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让自己错过了,父王叫我刺客,为什么是刺客,就算我真的十恶不赦谋害母妃,我也不是刺客啊。还有,父王看我的眼神,不是失望,是那种看仇人的眼神,那眼神犹如最锋利的匕首,将我凌迟的体无完肤,我又怎么会看错,记错?只是,到底为什么呢。
算了算了,不想了,我发现自己越想越难受,心里的痛比身体的痛更甚。我宁愿真的去忍受凌迟之痛,也不想感受这个从小到大最疼爱自己的父王给我的剜心之痛。
我努力让自己想些开心的事情,母妃就要痊愈了,等母妃好了我要和母妃一起去北境看看外祖父,大宁的北境极其辽阔,自东而西绵延千里,听说那儿既有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壮美,又有天苍苍野茫茫的萧瑟,朔风万里,长空一碧,我一定要去见识一下。
想着想着,便觉得头越来越晕,四肢也越发的无力,身体一阵阵的发寒,胸口和膝盖的伤也似乎更痛了,大约是毒终于解了,各种不适的感觉便出来了。我失血过多,又在寒风里吹了一夜,更是至少一天一夜粒米未食,滴水未进,此刻,我好像是风寒了,身体还有些发热。虽说医者不自医,可我身边也实在没有别的大夫,我现在唯一有的,不过是几根银针。我用银针配合着运起阳春白雪,虽然没有药,几个周天后却也恢复些气力,舒服多了。
我斜靠着墙角坐着,随着身体不适感减轻,心情也逐渐好起来。其实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自己,我真的很难保持很久的不开心,我总是能很轻易地忘记各种的不快,也总能很轻易地高兴起来,我爱笑,是因为我真的开心。我慢慢向下滑了滑,躺下,沉沉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又醒过来,入眼还是无尽的黑暗,我只觉得头痛的厉害,肚子也饿得厉害。我坐起身,又给自己施了几针。
我就像是被人遗忘了一样,被关在这个狭小的地牢中,不见天日,不知晨昏。我曾在医典中看到过,人体十二经络对应十二地支,在一日十二时辰之中人体气血首尾相衔的循环流注,不同时辰流经不同经络穴位,因此我原也可以轻易凭脉象猜出时日,只是如此被放逐在无尽的黑暗里,只觉得等待或者盼望什么都没什么意义,我却也不想知道如今几时。
我站起来,在腰间抽出父王送我的那个玉笛,右手微微运力,在一片黑暗中用玉笛在墙上写下四句诗:云起姿千万,云去迹无寻。问云何归处?心安自悠然。
我又何故去难过父王为什么会忽然恨我至此,我只知道他爱我的母妃胜于自己的生命;我又何故去悲伤父王对我的不信任,我只知道他疼爱我如同自己的眼珠。我知道一切都只是误会,如果我再误会了父王,加深了这重误会,岂不是会亲者痛仇者快?
我又重新找个舒适的角度坐下,背向后靠去,忽略膝盖上的伤痛,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向外侧微弯。头向后仰,轻轻靠在墙上,双目微闭,将手抬起,一段悦耳的笛音自指尖流出。不知过了多久,我一首接着一首地吹着。仿佛此刻我不是在坐牢,而是在踏春游湖,累了坐在草丛中休息。
我并不知道,此时的我,就如同画卷上出来的一样。四哥穆云平进来时,就见到这样一副画面。惊艳?穆云平绝不承认自己被惊艳到了。穆云平有些嫉妒,而后又有些恨意,他这个七弟,无论在什么境况下,都自有自己的风骨,自有自己的气度,哪怕他身陷囹圄,他那周身的气派,也是他所不能及的。
我听到开门的声音,听到脚步声,听着牢笼被打开的声音,听着四哥吩咐守卫下去的声音,却并未睁眼,此刻我并不想见到他。
“七弟好生闲适,坐牢都坐的跟出游踏青一样。”。
“坐牢的感觉确实不错,四哥哥,你要不要也来试试?”我放下手,睁眼抬头,看着穆云平,笑问道。虽然我并不想见他,可是毕竟因为他,我终于重新见到几丝光亮。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看到我笑,穆云平的眼神仿佛又阴沉了几分。
“坐牢的感觉这么好还是留给你自己感受吧,哥哥我没兴趣,我来是帮你感受感受坐牢的乐趣的。”说着拿出一个布包,里面插满大大小小各种型号的针。
“一直听人说七弟弟不学无术,我却是不信,这几日才知道,七弟弟的针用得是极好的,不妨教教哥哥,咱们俩兄弟来切磋切磋。”
这几日?我心中暗自吃惊,却不答话,微笑看着他。
穆云平的手指在一排针上划过,“你说咱先从哪一根开始练?”说着手指停留在那根最粗最长的上,“要不就它吧。”
我依然没有回答他,继续一脸慈母笑地看着他,仿佛在看自家调皮的小孩。
“你笑什么?”穆云平一把拽起我的衣领,把我整个人半拎了起来。
我任他拎着,也不挣扎,脸上笑意更甚。“我终于见到个活人,听到活人的声音,开心”
我就是想要四哥不仅一拳打在棉花上,而且拳拳打在棉花上,这样我会更开心。穆云平松手把我扔下,拔出那根最粗的针,道:“你猜,它扎在哪个位置最疼。”
我笑道:“让我猜猜,嗯,我猜,一定不是父王让你来的。”
穆云平未料到我说这个,瞬间有些恼羞成怒,“你一个十恶不赦的刺客,配让父王过问你吗?”
刺客,又说我是刺客,我闻言略思忖一下,随即轻轻一笑,直截了当说道:“四哥哥既然是想玩那刑讯逼供,就总得有个由头用起刑来才过瘾。”
以前大概没有这么直言不讳和穆云平说过话,他楞楞看了我一会儿,左手轻轻把我下巴抬起了,右手拿着的长针轻轻划过我的脸颊,“原来七弟弟喜好这一口,好,哥哥陪你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