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城愿意把自己做赌注,去看看独孤明翎这份诚意有几分为真。
“若辅国公当真罪大恶极,自当大义灭亲,又有何不可?”
独孤城一口饮尽杯中酒,独孤明翎也饮尽,两人相视一笑。
独孤明翎说:“既然三王子如此深明大义,我也就不担心了,但要宁亲王上位,只动我这一边可不行,宁亲王那一边也得动。”
独孤城心头闪过一丝警觉,问:“怎么动?”
“就从卸了御史台一职开始。”
御史台,掌管天下案件卷宗,下弹鳏夫,上劾公卿,可调遣殷墟禁军,与皇帝以近卫联系,若不设置皇子担任此职便与储君无缘,那可真是只手遮天,可以无法无天了。
想到此,独孤城叹了口气:“做不到的。”
“眼前正有一个现成的人才,如何不能?”独孤明翎说。
独孤城和独孤明翎都看向唐明,一番审视之后,眼中都露出满意之色。
唐明被两人看得,浑身冒出鸡皮疙瘩。
独孤城看向唐明的时候,不知道独孤明翎也在审视自己。
独孤明翎知道,要成为独孤狼行的储君,只有一点最重要。
独孤苍月也知道,只是他越是知道,就越要反对独孤狼行,就越不会肯做那储君之位。
但独孤苍月做不到的,或许他儿子可以帮他做到,独孤明翎看着独孤城,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唐明在承天殿参了独孤苍月一本。
弹劾其审查不力之罪,在其位不谋其事,合该卸任御史台一职。
皇帝早就不想让独孤苍月做那御史台了,只是没人敢出来说,他也就一直找不到理由。
今日终于有个唐明敢说了,独孤狼行很开心。
但他却装作一副不满意的模样,对唐明大骂,大夸宁亲王做事严谨而完美,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小家伙在这儿说。
独孤苍月听自己被夸得天花乱坠,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跪下说,微臣做得并没陛下说的那么好。
岂料皇帝一听这话,又反过来对他发火,说御史台之职非同小可,既然你确实做不好,那朕只能撤了你。
宁亲王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却见皇帝已经在问众臣,可有合适的人选可担御史台,替下宁亲王?
独孤明翎出列,力保唐明为御史台。
看到这幅模样,辅国公哪里还能不看明白形势,这唐明很明显就是三皇子的人,今日只为针对宁亲王而来。
辅国公在心中暗道一声孺子可教,也随独孤明翎出列,力保唐明为御史台。
辅国公哪里想得到,今天他这一言,来日便会要了他自己的命。
辅国公有了态度,一半朝臣便有了态度,也都纷纷举荐唐明。
皇帝对这唐明也很是满意,若非唐明做过皇宗钦差,而他对所有和皇宗塔沾上一丝关系的人和物都感到莫名讨厌的话,他会更满意。
但这种情况下,这点讨厌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唐明,你可愿代理那御史台一职?”
“微臣愿往。”
明尘宫,明妃居于此处,温婉贤静,在后宫之中却如明珠蒙尘,从来不是一个什么起眼的宫殿。
一年到头,也不见她去皇帝跟前走动。
一年到头,也不见皇帝来她这儿一次。
别的妃子若这般处境,早不知该遭内务府多少白眼,但明妃没有。
不管怎么说,明妃是有皇子的正妃,单此一点,便超出这宫中其他女人千千万。
三皇子独孤明翎,便是明尘宫所出。
自从飞云太子失踪,独孤明翎便不在东宫待着了,每日必来明尘宫陪陪母妃。
从小独孤明翎就待在明尘宫,不肯去太学府。
他不去,皇帝不管,明妃就更不强求了。
明妃从不强求儿子把什么都学得很好,也不求闻达,只求一世平安,快快乐乐,每日与乐趣相伴。
但发现乐趣总要从了解开始。
于是文韬武略、四书五经、骑马射箭、蹴鞠投壶,小明翎都了解了一点。
每次明妃给小明翎授课,他多是趴在那张泛黄的梨木案几上,打着盹,在睡梦中学会了一星半点的,久而久之,便觉得打盹真是天下最有趣的事。
见儿子对那些男孩儿玩的东西都不感兴趣,明妃虽然有些头疼,倒也没什么所谓,索性就把自己喜欢的,给儿子也瞧瞧。
明妃爱唱戏,水袖大氅,嗓子一亮便有雄鸡一唱天下白的悠远感。
独孤明翎还真喜欢这个,日日也吊着自己的公鸭嗓子,追在母妃身后嘎嘎乱叫,逗乐了整个宫中的人。
但很快,皇城礼乐府闹出了戏班巫蛊案,皇太后大怒,所有和唱戏有关的人都被惩治了。
明妃身在宫里,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也莫名其妙地遭了秧。
那天,独孤明翎早早就被母妃遣去花园玩,他摘了几朵漂亮梅花,准备带回家,让母亲照着样子,绣在戏服上,一定很好看。
岂料他回去时,明尘宫里所有奴役都跪在地上,如丧考批。
明妃一个人坐在地上,她脸上无泪,依旧温婉的模样,只机械一般,把自己最爱的戏服,一件一件,丢到火里。
戏服上精美的花纹很快卷皱起来,冒出火舌,化为了一团飞灰。
独孤明翎大叫一声母妃,冲上去就要救出那些衣服,那些都是母亲最爱的呀。
可是明妃一把抱住他,不让他靠近。
独孤明翎眼中带着泪,刚摘来的梅花枝也落在火里,他眼睁睁地看着火势渐大,将美好的都化为烟尘。
风一扬,将过去所有美妙的轻吟浅唱都卷成梦幻泡影。
独孤明翎扑在明妃怀里,哭着问:“母妃,那不是你最爱的吗?你不会心痛吗?”
“不爱了,没有了爱,也就没有了痛。”明妃说。
“为什么母妃不爱了?”
“不爱了,哪还有什么理由呢。”
明妃看小明翎一副比自己还委屈的模样,温柔地笑了,她指着面前那个火堆,烟尘卷得老高,远看仿佛有人在天地间用墨笔连了条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