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失踪,宁王府与叱南王府早已乱作一团,叱南王的王妃逃婚,这对于一贯自负的欧阳齐来说着实一击不小,他自问这世间想嫁给他女子不知道有多少,可偏偏这花青郡主却逃了婚。这件事在短时间内不免又要成为朝廷上文武大臣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想到这,他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苦酒入肠愁更愁,风度翩翩的欧阳齐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也会为了一个女子牵动百转愁肠,但此时,他一人在院中独饮,倒真正是应了“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景了,他始终想不明白,花青为什么要逃婚呢?
白日里,他得知她逃婚,来不及多想便追出城外,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直追到城外的一个酒肆时,看到了花青的马,人却不知所踪。从现场的打斗痕迹和倒在地上几人的伤口看,那里定是经过了一位武林高手,难道花青便是被那武林高手掳走了吗?只是不知道现在她人在何处,又是否安好?千头万绪在欧阳齐的脑子里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他抬头望了望空中的一轮月光,原本今夜该是洞房花烛团圆夜,现在却变成了我一人独饮空对月,真是讽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挫败感瞬间击中了欧阳齐,花青这个女子此时此地确实将他的心绪彻底搅乱了。
花青留下后,便一直以侍从的身份在萧遥的身旁伴其左右,几日相处后,她已知萧遥本是南云国世子,虽然此前从未见过其人,可倒也听说过一些他的事情。南云国主共有三子,这萧遥世子偏是最不得宠的那位,他此次来蒙乌国见皇驾,本就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蒙乌国此番遭周边靈钺两国欲同时发兵围之,不日之内,蒙乌国便有兵临城下之危,所以蒙乌国国君才急急与南云国借兵,希望可以借南云国之力渡过此次危难。可是,这南云国世子已来到蒙乌国境内两日有余,却迟迟没有进蒙城见皇驾,这是为何?花青这几日一边观察萧遥,一边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何不进城,他一日不进城见皇驾,这救兵就等于是一日未到。
可是看他这几日行事,每日与军将们在军帐中商讨种种御敌之策,显然是想帮蒙乌国解决此次围困之危的,但是为何却迟迟就是不进城面圣呢?
第三日,用过晚膳后,萧遥将花青传到了自己的大帐中,花青满脸不悦,还真把本郡主当成你的侍从使唤了,这几日你使唤的还不够吗?每日端茶倒水,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了,花青人虽然是规规矩矩地站着,可心里却一点也不规矩,南云国世子有什么了不起的,若我以后恢复了郡主的身份,定要你好看。
萧遥正看着桌上的一张地图,待要喝茶时,却发现茶杯里茶已凉了,他抬头看了看花青,她急忙会意。
“噢,我这就去换。”很快,一杯热茶便摆在了他的桌头。他一边喝茶一边说:“今晚,你就在我的帐中睡吧。”花青顿时一惊:“我……睡……你的帐里?”
“今晚会有刺客来,你现在睡的营帐是我以前的营帐,刺客如果误入了你的帐中,把你当成了我,你岂不死的很冤。”
“你怎么知道今晚会有刺客来杀你?”
“比起这个来,你还是先操心一下你自己的小命吧,比较好。”花青一时语塞,答应吧好像不行,不答应吧好像也不行,她怔怔地看着他,反倒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了。他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又说:“你是我的侍从,同睡一帐本就正常,你放心,我睡那张床上,你睡这张桌子上,我们互不干扰。”
“什么,你……你睡床上,我睡桌子上。”
“那不然呢?你见过哪个侍从是睡在床上,主人是睡在桌子上的。”萧遥嘴上虽然说的极是云淡风轻,心里却想,真是个笨女人,哪一个刺客夜里刺杀时不是先对着床动刀子的。
“可是,我是……”
“你现在不是郡主,只是我的侍从。”花青感觉自己挖门的心都有了,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她挤出了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是,世子。”
知道今晚有刺客要来,花青自然不敢睡实,再说这桌子硬的直硌人的骨头,叫人如何安睡,正在她辗转难眠时,一张狐裘突然飞在了她身上。
“铺着这个睡吧,睡觉也睡得这么不老实。”
“狐裘。”花青急忙把它铺在了身下,这下可舒服多了。
“多谢世子。”
“睡觉。”
花青冲着他的背影直锤拳头,就让你再嚣张一次,不过,躺在这舒服的狐裘上,真的是越来越困了,越来越想睡了。就在她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之时,感觉有人躺在了自己身边,映着月色,她看得分明,那是萧遥,她正欲大声呼叫却被他一手捂住了嘴,“有人来了”,她急忙会意的点点头。
果然,一个黑影闯进了帐中,冲到床前便是利落的一剑,待发现是空床后,为时已晚,两枚八角花钉已飞射钉入了他的肩膀与大腿,那人应声倒地,但很快又起身,剑光直击萧遥,萧遥护好身后花青,拔剑相迎,一时之间,大帐内剑光道道,花青直看的眼花缭乱。虽然她也是会些功夫的,但与此时帐内这俩人相比,自己那不过是些三脚猫功夫罢了,又怎可比得。眼看着那刺客的剑一招快似一招,而萧遥却似乎并不想对其下死手,想来他定是想要活捉此人再问个明白,可是那刺客倒是拼尽了力气,招招狠辣,招招致命,照这样下去,难免萧遥不会吃亏,花青的手心里不自觉地沁出了汗。
她站在黑暗中兀自担心着,一道剑光忽然直冲她面门而来,剑风凌厉,眼看便要躲闪不及,完了,完了,小命休矣,自从逃婚后,自己怎么总是和死神擦肩而过啊。一只温暖有力的手忽然揽她入怀,然后耳边听到“哧”地一声,那是兵器刺入人身体的声音,萧……萧遥,然后听到的是一个人猛烈撞击到桌子上的声音。就在此时,大帐外忽然火把通明,之前那黑脸膛的汉子冲了进来。
“世子殿下,属下来迟,还请责罚。”
“起来吧。”
“是。”黑脸汉子点亮了帐内烛火,那刺客显是伤得不轻,躺在地上呻吟不止,花青这才看到自己手上有血,可是她并未受伤,那这血,是萧遥的。她抬头看他,果然,他的右臂上不断有血渗出,刚才那一剑,想到这,她急忙凑上去就要解他的上衣,他急道:“你……你干什么?”
“让我看看,你伤在哪里了,你伤口在渗血,对,我去拿药箱。”话音未落,人已经跑出了大帐。
“哎……”他本来想说皮外伤没什么,可看她火急火燎去取药的样子,他的后半句话就怎么都不想说出口了。
“黑翼。”
“世子殿下。”
“让帐外的人都退了吧,地上的这个先关起来,明天倒是可以好好审审了,等了这两日,总算没白等。”
“是”黑翼与方明俩人将地上之人拎起,连拖带拽的脱出了帐外,不一会,萧遥听到帐外有脚步声,还以为是花青回来了“回来的倒快”,一抬头,门口立着的人却仍是黑翼。
“你……还有事吗?”
“世子,我老黑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不讲出来我憋得慌。”萧遥眉头微蹙,脸上却淡淡一笑:“这倒奇了,黑将军,你自己都说了不讲出来憋得慌,那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讲。”
“那俺老黑就有什么说什么了,今晚这个刺客,就这小子的剑法根本就伤不到世子,世子若不是为了救那侍从,根本就不可能受伤。”
“黑翼,你到底想说什么?有话直说,别绕来绕去的。”
“世子,自从两日前你带那侍从回来,便待他很不同一般,你事事照顾、处处周全于他却又做的毫不显山露水,我老黑,不是,我们一众将士都看得云里雾里的。这侍从,确实是长得很可人,若他是个姑娘,世子如此待她,我们无话可说,可他是个男人,世子却如此待他,现在,现在众将士心里都在嘀咕。”
“嘀咕什么?”
“嘀咕……嘀咕……我们一向英勇善战的世子竟好男风,老实说,俺老黑……俺老黑就接受不了。世子十四岁时,俺老黑便已跟随左右,世子在我心里,在众将士心里便是神一般的存在,可世子你竟然是……竟然……”
“我好男风?”萧遥仰天大笑,这笑声倒把黑翼给笑懵了,他急忙下跪:“属下自知言语鲁莽,反正老黑心里憋不住话,要说的我已说完,要杀要剐任凭世子处置。”
萧遥走过去扶起了他:“黑翼呀黑翼,我……还真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好。”
“什么人在帐外?”
“是我。”花青拿紧药箱走了进来。
“既已取药回来,为什么不进帐?”萧遥问道。
“你们刚才的对话,我都听到了,黑将军,你们的世子绝非好男风之人。”她说话间已将头上束发簪子抽了去,萧遥本想阻拦,却已是来不及。只见她满头乌发瞬间散落,长发飘飘的样子胜似仙女下凡。黑翼早已是看得呆了,萧遥也不觉心中一凛,这几日与她朝夕相处只当她是男子看待,并不觉有什么,初次见她时她亦是女扮男装,今日一见她女子样子,不觉自己竟也脸颊发烫,他急忙看向了别处。
“黑翼,你先退下吧。
“啊……是,属下告退。”黑将军满脸不好意思地退出了大帐。
“你……你这又是何必,只是几声误会之声,你倒当了真了。”
“自古军队将士上下同心,方可战无不胜,你在他们心中是神一般的存在,如果真的让所有人都以为你是好男风之人,你威严何在?”花青一边打开药箱备药,一边又说:“把上衣脱掉,我要上药了。”
“我……我自己……可以。”她却已拿着药站在了他面前,一副不容商量的表情。萧遥的伤口虽不深却很长,她仔细擦洗完伤口边上的血迹,敷上药,又轻轻地包扎好,把一件外套披在了他肩上。
“谢谢你了。”
“呦,客气了,世子殿下,从你嘴里听到谢谢这两个字可真是不容易啊?不过,不管怎么说,你这一剑也是替我挨得,我给你包扎伤口也是应该的。”
“这听起来,郡主这几日对我甚是不满啊?”
“满……满的很,承蒙世子处处照顾,事事周全,小女子才得以安然无恙,我一个小小的侍从,哪里敢对世子殿下不满啊?”花青一边说一边重新束起了长发,萧遥看她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不禁也笑了。
“只是你刚才,女子的身份一显露出来,日后再见到欧阳齐,恐怕会多有误会。”
“你这个人呀,还是先操心一下自己的伤口吧,这伤口没个七八日怕是养不好的。我呢,反正也没打算嫁给欧阳齐,误不误会的也自然是不打紧了,更何况,我们清者自清。”她朝他调皮的笑笑,他却有些恍神。
“也对,清者自清,想不到郡主虽生于官宦之家,却有着江湖儿女的不拘小节。”
“嗯,这是你这几天以来说得最中听的一句话了,明明笑起来很好看,非要整日的板着一张脸,世子是为了保持自己的威严,就这样整日的绷着一张脸啊?”她一边说,一边学着他的样子,不苟言笑的样子倒学得惟妙惟肖。萧遥被她逗得也乐了,一笑又牵来了伤口处的阵阵触痛,可他看着她叽叽喳喳地样子,还是想笑。
他自幼在军中长大,早已习惯了军营生活的清苦与枯燥,虽贵为世子,却偏不得南云国国主喜爱,与自己的两位哥哥比起来,境遇便相差甚远。十六岁时开始带兵打仗,从来都是最难打的仗让他去打,最难对付的敌人让他去对付,转眼间七八年光阴,他似乎早已不会笑了。久卧沙场斗转阴,心绪空茫百风残,亲情原本是他最看重的,不知是从懂事后的哪一天开始,这最看重的东西也被光阴一点一点吞噬了,从此之后,于情之一字,他便不愿去想,更不敢去想。
情生于人心,而人心是这世上最捉摸不定的东西,亲情似乎也并不例外,帝王家的亲情更是薄如蝉翼,轻的没有分量。
花青看萧遥笑得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第一次发现,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很难相处的人,这个男人不笑还好,一笑起来,真是妖孽啊,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