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举人将毛笔端放在瓷架上,儒袍吴姓男子下堂来,仔细打量着方仲永。
“与你娘是有几分相像。记得少年参与吴家族会,那时你娘刚及笄,遇见我二哥二哥地称呼。转眼许多年过去,没曾想,她已有了自己的二哥,世事变化地真快。她近来可好?”
方仲永对这突如其来的温情有些不适应:“娘很好,就是我时常惹她担忧。”
吴举人面向老学究道:“这是学堂教授吧?”
老学究急忙行礼:“不敢当教授,只是一小义塾的学究罢了。”
“可别这么说,若没有你们,大宋朝的文风就不会形成。我想和仲永说下私己话,教授可否在偏厅等候。”
见他应下了,吩咐了一仆人进门带两人去偏厅好生招待。
屋里只有两人。
吴姓中年人开口道:“刚才城门口遇见你,像是在哪见过,问了才知是小河庄来的,就想到了你母亲。”
“城门口你令我开眼啊,小小的孩童就敢为人抱不平,机敏地用旁人语言来以众压恶。”
“我自幼就看不惯那些仗着权位钱财对别人辛劳付出的汗水进行蔑视。”
吴举人不可置否道:“哦!那你管得了天下的不平事吗?”
方仲永直言道:“管不了,天下人如此多,天下事也很多,有时遭遇不平事的人又将他不平的遭遇施加给别人。但只要就在眼前发生,我就想去管。”
听他壮志的吴姓男子虽赞他是个为人助拳的小孩,却将他看低了几分,这种性格最终只会落得个任侠好汉。中庸之道,才是人的本分。
方仲永何其多学,见他身体微靠后偏,双手背后,就知他不愿继续话题,也就是对自己的想法不苟同。
“听族人说过,你在小丘村里号称神童,不知诗书可习?”
“不敢当此称,只略习过诗。”
“学诗可会做诗?陪我到园林走走。”
边说着不容拒绝把他带到外面的一处空旷亭楼。
天是昏白,月亮堪堪升起,小的像个白点贴在天幕上。
走到后面的方仲永为难的皱眉头,前世稍学过格律,但不能做好诗。
见前面老管家领着两个孩子,一个七八岁男孩,一个四五岁女孩,后面还跟着许多仆人侍女。
吴举人招呼他们过来道:“这是你表哥吴斯,另一位是我好友之女钱若泠。管家,你带他们去何处?”
老管家请了个礼:“老爷,吴二哥和钱小娘子说要去高楼看落日。”
“那一起吧。”
方仲永看着那位小女孩,是上次赶集在炭铺见到的那位,原来是叫钱若泠。今天和那天所穿不一样,白裙红衣,衬得精致的小脸红艳,表情依旧是冷冷的。
吴斯朝吴举人问道:“表弟?爹,我还有个表弟?”
“上次与你说的,小丘村那位你忘记了?”
“是那位表弟呀,你好。”吴斯一点儿也不怕生,问他道:“听说你是村里来的,你们那儿有蛇吗?有大虫吗?”
方仲永的话随手拈来,“都有,大虫还被我爹打死过,虎皮买道市肆上还换了银子。”
“老虎有多大?”
“比大人还长,比家猪还胖,那牙尖锐锋利,爪子长长的。”
两人越聊越起劲,连冷脸的钱若泠也侧耳倾听。
直到方仲永把方蒙打虎的故事讲出来,吴斯佩服道:“你爹真厉害,我爹可没那么厉害,见只大狗都怕。”
吴举人道:“你小子,不就是不让你养犬吗?万一吓了人伤了人怎么办?”
“我那么小都不怕,钱妹妹你怕吗?”
钱若泠没有犹豫道:“怕!”
正等她回答不怕的吴斯顿时脸垮。
几人到了高楼,大概有五层高,从这里可以眺望半个东城和抚河。
方仲永望着滔滔不绝的长河,舟船络绎,画舫清笛,好热闹的场景。
城里灯火通明,行人接踵,轿如流水,持筐挑担,吆喝不息。
“仲永,可作首诗否?”
吴举人的话把沉浸在盛象中的方仲永拉回现实。
夕阳金光洒在渚崖上,方仲永望着这一切,想及了自己清晰的未来,情不自禁道:“金山一点大如拳,打破抚河水底天;醉倚妙高台上月,玉箫吹彻洞龙眠。”
待到龙醒,那声龙吟,必让整个世界震惊。
“好诗,自蕴一番气魄,能在这个年纪作诗,不愧你的名气。”吴举人赞道。
小女孩也带着闪闪的星目看着他。
方仲永摇摇头,“这诗非我作的,是在别处听到的。”
吴举人把这话理解为他的谦虚,又问了学业。忽有人来找,让吴斯相陪。
早已看倦风景的吴斯趴在栏杆上侧头问:“表弟,除了打虎,你还有其他故事吗?”
一旁的钱若泠也看向他。
注意到小女孩盯着自己,方仲永的心跳骤快。
“有蛇的、鬼的、猴的、仙人的、妖怪的很多很多,你要听什么?”
吴斯作出难为的表情,他每个都想听。“表弟一个个讲吧,先讲蛇的。”
“那我就讲白蛇缘起的故事。”
“是一条叫原起的蛇吗?”
“不是,缘是分的缘,缘起就是缘分的开始。表哥,我说故事时,不要问问题,听完再问。”
“话说,以前有一个村子叫捕蛇村,村里有个捕蛇少年……”
少年遇上了白蛇化人的少女,人妖相恋。
故事完了,吴斯不明白的问:“为什么少年和少女在一起玩会相那个……相爱?”
方仲永也不明白,为什么世上那么多青梅竹马、一见倾心、日久生情,这或许是人类情感的一种魔法。
钱若泠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她神情沉静地回味着故事。
时间就在故事中过去了,忙完接待人的吴举人,来通知他牛车找到,挽留他在府中过夜,明日再回。
方仲永拒绝了,他答应母亲只玩一天就要做到。坐在牛车的软草上向相送的吴举人等告别。
“若有机会再来金溪县,可要来表舅这儿。”
“一定。”
“表弟,来时可要给我多准备多讲几个故事,我要听其他的。”
“会的。”
钱若泠抿了抿小嘴道别,用清冷的声音道:“方二哥哥慢走,再见。”
方仲永看着这个女孩,五官生得如此精巧,可以想象长大后的绝代风采。他不知为何生出一股异样的情感,然又哂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钱妹妹,再见。”
车夫甩响鞭子,牛就自觉的朝前迈去。方仲永回头望,佳人已消失,铜环大门早已关了,逐渐地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想自己算是什么?举人老爷的远房穷亲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