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水这天早晨,秀早早起床,做起来穿棉袄时,觉得屁股下面有一块硬东西,伸手摸出一看,是新买的钱包。原来这便宜的东西不结实,钱包的带子从根部断了。秀庆幸它丢在了床上,要是丢别处,几百块钱就完蛋了。麻烦会接踵而来。她不由下得出了一身冷汗。秀一路轻手轻脚来到门卫室,敲门喊赵老师。赵老师冷颤颤地起了身,问:“每天都要这么早吗?要不你搬厨房宿舍得了?”秀害怕那个人多眼杂的地方,赶忙说:“不打水就行啦。”
赵依旧小便。秀挂上公寓大门的锁,仍送钥匙至值班室桌角上,便出去了。
大门朝南的南边锅炉房工人正忙烧。厨房里炒菜师傅还没到。早晨只一热菜,杨师傅很快就忙活完了。等他们一忙完,秀就抡起长柄大头勺舀水。桶只能放在锅前的高台上,这样满满的一桶水,一人才能移上小车。这勺柄握在中间舀起来是够沉的。手朝勺近一些就省劲多了。舀起来并不像高个子俏女人说的那么累,秀是干过农活的人,这点活并不可怕。
两桶水舀满了,这时卷发老女人才匆匆而来,他进来就抱怨:怎么不找小车。秀傻眼了,是啊,没小车怎么拉水,就这么干等着。
好在卷发老女人很快找来了两辆小车,移桶上车,秀继续舀水。
送饭菜的老头进厨房了,他说你们应该找带铁杠的小车拉水,这平板小车是送饭菜的。菜盆放这铁杠上不稳,容易撒。秀记住了;运水要找带铁杠的小车。
才加的冷水还未热,老女人叫秀跟她一起运水。秀抢着拉小车,老女人不放心,先自己送车上机,按电钮,秀跑上二楼去接。老女人尾在后面叮咛:“好生点,别烫着。”
秀在二楼轻快地合上铁板,拉出小车,拖上大厅,移桶上铁座。老女人不放心,也赶上来,叫秀盖台布必四层叠,盖好加上铁锅盖压着。秀拿过一层台布,好容易叠成四层盖上,加上铁锅盖。
下到一楼,老女人在舀水。秀拉了一车就走,拉到机房,秀又短时大脑失控,赶紧往机上一推。糟了,再看升降机还没下来,推平地上了。秀心慌意乱,又把小车往回拽,车前有高台隔着,一用劲,桶歪了,一桶水洒了。秀急忙抢出水桶。幸亏时间早,机没人用。要是升降机下来,桶非砸扁不可。秀顿时胆颤心惊。想水要是在二楼或三楼,动静就大了。
怎么交代?秀丧魂失魄地把小车连空桶拖回厨房。老女人问:“水送上去了?”秀只好说:“洒了。”
“平地上水桶倒了,真有你的!你怎么搞得?坑的了。”老女人好心焦。秀也觉得自己的做法的确叫人费解。
老女人又舀好了两桶水。秀陪着小心红着脸,继续小心推水,心里叮嘱自己脑子一定要把握好。
二楼打了6桶,老女人说二楼够了。秀心里盘算早3桶中4桶怎么也少一桶。老女人不相信,跑上二楼一看,说够了。秀说:“明明该7桶,现在只有6桶,怎么能够?”老女人s说还有烫牛奶一桶,待会送来。原来烫牛奶的那桶水由别人拉来,怪不得呢。秀见老女人舀累了,又帮过去舀。该送三楼了,老女人叫秀在下面按电钮,他上去拉,说:“三楼你不能拉,弄出事来就坑的了。”秀跟着跑上三楼,到底看有多严重。
原来三楼的铁板拉上也合不严。拉桶时需用脚把铁板踩住,再用铁钩把桶拉过来。
秀在三楼看,老女人说:“你还下去弄水啊。我在这,你不能接这层铁板坏了。坑的了,也没人问。”
秀一手扶着把手两脚匆匆而下,刚到下面第二层台阶,脚一软差一点跪下来。秀并不觉什么,刚巧被老女人看见,她大吃一惊:“好生走,千万别摔着。”
一共四桶水,说什么老女人也不让秀拉水,按她的话:“你不能弄,出事就坑得了。你看你,平地都能把水弄倒了,也不知怎么拉的。”
老女人挥汗如雨终于完成了早上的送水任务。秀一数,共拉了10桶水。
老女人见了陆荣就说:“坑的了,平地一桶水让他拉倒了。也不知怎弄的。”陆荣朝翻了翻大白眼:“要烫伤就倒运了,回家去吧。他们不给你治。”老女人又接着数落:“下楼跌了一跤,摔伤了倒怎治。”陆荣眼瞪得更大了:“楼梯上滑,摔下去就倒大运了。之前那人摔伤了,不回去了吗?”秀这才明白,她们为什么总着急嫌她没靴子,新的,防滑的。
早饭时,秀问陆荣的搭档:“听说吴珍昨天调南校区了?”
“没有啊,老吴还在一楼大厅呀。”
秀坠入雾里,她昨天明明听宋主任说的,难道是别人?
秀见别人都拿分菜间剩余的棕子吃,她也去拿了一个,站在门口剥了柴叶吃。粽子很好吃,糯米、花生米、红枣馅的。秀正吃得香,华过来笑着一把把她拉过去,诡秘地对她说:“那啊有监控。”
秀满心惶恐地追问:“哪儿有监控。”华朝菜间南墙一指,秀看见南墙上有绿灯探头。华又向北一指对面升降机间:“哪儿也有。”华领秀转进大厅,朝东北厅指着说:“那儿也有。”又是一个绿探头。那么,大厅洗碗的地方有没有探头呢?秀没听大家说过,自己去上上下下找了个遍,应该没有。
无声的探头,它让秀害怕起来。她想起第一次送水,升降机还没下来,自己就没脑子似的把水往上推,慌里慌张又拉倒一桶热水。这要让宋主任看见了,还了得!
还有一次,分菜间扫过,大厅碗也洗光了,秀才想起分菜的外墙台子未擦,她生恐第二早分菜时遭人厌嫌,黑暗中又偷偷地摸过去擦了一遍。宋主任要看菜间的录像,不也看了去。
从大厅回公寓,从楼梯到走道,秀记得刚来时,华就指着楼道头顶的探头说:“这是监控。”秀抬头一望,绿绿的灯壳。可自己自从来后,无数次跑错了楼层又返回3楼,这些宋主任是不是都看了去?真是糟糕透了。
中午,秀还早早到,牢牢记住老女人的话:千万不要让水给别人打完了,打不着水拿什么给人洗碗。
秀看着,看着中午菜多,好容易等着两桶水。这时时间已不早了。秀想找小车,又生怕热水被人拉走。等着老女人又不来,人家要上班怎办?她走了,水完了怎办?正在这焦灼之时,吴珍在一楼菜间冲秀喊:“章秀,快到三楼分饭。”秀只好放弃上楼。
三楼大厅,老女人怪叫:“你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干事?碗都发完了。”
“我在厨房看水。来了我怕水被人弄走。”秀只好以实相告。
陆荣把眼瞪得铜铃一般:“你看着,水就不给人家弄了,这里活干不干?”
“你傻啊你!我急着找人,就叫老吴去看看,她不去,你还不来呢。看碗都分完了。要弄水也得饭后,跟你说话费劲。”
秀无话可辩,她什么都不懂,更没人指点,只得走一步摸一步。饭后要打水,秀赶紧饭前偷吃就填饱肚子。
老女人叫秀到东边帮分菜。秀用中大的勺子盛了盆菜,是豆芽、大白菜、鸡肉丁。学生的每个菜盘里已有西红柿炒鸡蛋,带鱼段萝卜丁。分着分着,肉块之外有一鸡大腿,鸡腿肉满个大。秀一边把它放一盘一边自言自语:“谁捞着谁就讨了巧。”
等老女人她们吃饭,秀便说刚才吃饱了,便匆匆上厨房打水。
饭后每锅热水都足足的,秀找了两辆车,小车上放两桶,舀足了两桶水等。这时一楼有人吃过饭,到锅里舀热水洗碗。老女人来了,很快为二楼准备了3桶水。
一天的水就这样送完了。秀的诚心和实干感动了老女人,她说:“明天也这样就行了,明晌不许在厨房傻等了。”
秀送完水回来,华依旧在值班室和大家闲聊。赵老师问:“昨天食堂谁调南校区了?”华说:“听说是老伍。”秀听错了。
秀回宿舍后,接到丈夫的电话,告知她他已回常州,秀的父亲也随他一同去了,想看看儿子的情况。
秀睡下时,想着早上小车翻水的事还心有余悸。她脑子的确不灵了。常常在一念间失去控制,脑子一片空白,犯下错误。又常常忘东忘西,又总是在过去了一段时间才想起重要的东西又忘了。这让秀又想起那惊心动魄的往事:十四年前,也就是秀结婚的前一年春天,好容易爬上代课教师位置的她,由于病痛常年累月的折磨,秀连上课也坚持不下去了,绝望无助的她,在一次长时间晕头转向的折腾中,含恨吞下了大半瓶用来治病的氯氮平药片,随即喝下大半碗温开水。然后,朝草堆一歪,原指望生命就此了结。父亲吓得泪流满面只是哭,待想起要抢救时,已经麻木的母亲没掉一滴泪,她固执地上前阻难父亲,她对秀父亲说:“她活着受够了罪,想走就让她走好了。”家中除了父母又无别的至亲,眼睁睁由着秀自取灭亡。秀蜷缩在草堆跟的稻草上,闭上眼等死。一直过了好久好久。惊呆了的大家庭中,三堂叔家大哥,这才指挥儿子用三轮车送秀上镇医院抢救。执手抢救的是秀从初中至高中的男同学。他用抢救喝毒药的法子,把皮管从秀的鼻孔插进胃里,直是朝里灌水,然后胁迫秀从嘴里吐水。一场翻肠倒肚的清洗后,在给秀吊水。几天过后,秀从噩梦中醒来时,想到此次所为不由心惊肉跳,这些用于镇静的药物肯定会伤了自己的大脑。恐惧像潮水般淹没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