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审判，正是老乔尔被流放至边境的原因。
但十年前的那次审判并没有让他心存怨恨。如果有，也更多是对于自己的。
王国教廷之中，有两种理念一直以来并存。一派自始存在，认为所有信仰崇拜的对象是圣灵，不同的信仰领域对应着不同的圣灵，因而他们祈祷时直接向着对应领域的圣灵祈祷。
另一派则是数百年前兴起的，他们通过大量对外族文化的了解以及对魔法技术的研究，认为并不存在可以人格化的圣灵，所有的祈祷对象都直接指向对应领域的世界本源。
随着技术研究的演进，越来越多的主流人士认可了后一种观点，这一派也成为王国的主体。但很多贫苦民众还在摇摆之中。因为“本源”这种概念对他们来说太遥远了，“圣灵”相比之下更加亲切。同时，他们也渴望着某位“圣灵”能够将自己从现实生活的苦难之中解脱出来。
这两派能一直和平并存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他们的领导者理念从本质上来讲，区别不是很大。“圣灵”是泛化的圣灵，“本源”也是虚无的本源，两者甚至可以视作对同一事物在不同阶段的不同称呼与解读。
直到一次信仰之争。
乔尔是耶林一座大修道院长的儿子，他目睹了传统修道院之中大量的无耻荒淫，不齿于继续迈入这群人的行列。直到他跟随父亲来到某个负责对平民进行教育的修道院，他在这里看到的和在道德败坏的修道院之中看到的完全不同。
如果问这里的神甫僧侣与腐朽的教士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们向善的信仰；
如果说这里的平民小孩与贫民窟中的乞丐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们眼中的希望。
乔尔·海沃德决定给所有人一个信仰和希望。
他主动投身于圣灵一派，但他的想法更为激进，认为存在的圣灵是有意识的，并且会暗中操作世间的一切。为了获得真正的幸福，必须行善事。这个布教行动进行的轰轰烈烈，在教廷高层视角里，出现某个新的对信仰的解读是经常发生的事情，他们往往代表某一群人的诉求出现，因而乔尔成为了主教。
这对整个教廷的影响不大，因为千百年来，出现的各种流派最终都在演进逐渐划归到两个主要流派之中。
但这次有一些特别。
一股不知从和处开始兴起的“真神”信仰，借着乔尔主导的“圣灵有识”论开始迅速扩散。
这些人迅速形成了一股狂热的潮流，教廷各层开始不断有人要求塑真神神像、高层的教权、王国君主等世俗权力等也收于“真神”的控制之中。
随着时间推演，有奉行着来生论的真神信徒开始在贫苦地区策划活人祭祀，这打破了其他群体对他们的最后容忍。
一夜之间，不同群体联合起来对极端真神信徒下手，却迎来诸多意料之外的事件。一些意外事件甚至演化成为不同程度的浩劫，许多的生命埋葬其中，而乔尔的妻子和女儿就是这些不幸者中的一员。
最终极端的真神信徒被清理，但温和的真神信徒却没有受到牵连。相反，教廷充分容纳了他们。按照某位枢机主教的话来说就是：
“严禁只会让他们在我们所不知的土壤里生根，而我们要将他们发芽在我们视野之中，直到变成我们的部分。”
乔尔却无法享受完全的宽容。虽然真神信仰根源不明，但谁也无法解释它与圣灵有识论两者出现时机等等的巧合。加上真神信仰也确实借着他在全国范围内飞速扩散，对他的审判被提上日程。
温和派的伯尼作为控方证人，却在出庭中极力为乔尔辩护，最终与乔尔一同被流放到海陲郡。
十多年间，他所负责的教区从最贫穷的农场，慢慢变成了首府的街区。但这并没有改善教廷在权力和金钱上对他的态度。他一直只是基层的正神甫，也一直只拿着副神甫的薪俸。
副神甫的薪俸一年300锂，也就是300里弗尔。这笔钱是什么概念呢？
即使在普露埃姆这种远离首都的城市，一个大工厂好一点的工人也往往能拿到40苏，也就是40苏尔每天的工资。
按照神圣律法，每磅的圣银会被用来铸成240份最基础的硬币但尼尔，这1磅的硬币总价值是一个里弗尔。而后来出现的货币苏尔介于两者之间，每12个但尼尔相当于一个苏尔。
也就是说，1里弗尔=20苏尔=240但尼尔。
即使除去王国名目繁多的种种假日，一个好一点的工人能拿到的工资也要比老乔尔的多，甚至熟练的纺织工人的工资也要高于老乔尔的薪俸。他的薪俸水平大概相当于流落在城市之中，随时可能因面包价格暴涨面对饥饿的底层工人。
十年来，他在挣扎和分裂中抗争，但最终在现实生活风雨的打磨中，融入底层的一切。
……
此刻，老乔尔眼前的伯尼面色深沉，好似从地狱之中归来的索命恶鬼一般，一字一顿地说到：
“他们都有罪，他们都该杀。”
“法勒八世不配成为这里的守护领主，他试图借助着蓝鬼身上提取合成的瘟疫，祸害周围所有领地。”
“然后在瘟疫肆虐时，借用仅有的治疗手段，收回那些被村民共同占有的土地，接管其他相邻的土地。并将其上注册的那些对他管辖土地、子民的广泛限制排除，恢复一个领主古时候才有的、早已过时的全面权利。”
接着，伯尼面色变得更深沉，剧烈的水流也掩盖不了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但相比之下，他甚至称得上仁慈。即使他参与策划这场涉及几个领地数不清人的灾难十几年，但他也只是被利用。他知道这种利用关系，但他自信于自己最终可以控制一切。”
“真正的策划者，包括教廷之中诸多败类、分散在全国各地的大粮运商、其他产粮地的大领主……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这场瘟疫开始之后要被抑制。”
“他们策划的是一场饥荒，一场遍及整个王国的大饥荒。”
“只有这场饥荒，才能让他们以最干净利落的方式排除郡监察——那些王国代言人们的掣肘；只有这场饥荒，才能让他们手中累积的大量粮食瞬间转化为海量财富和权力。”
“这才是他们的饥荒协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