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伟昂站在公路旁,望着远处那幢别墅隐隐约约的影子,心中充满了怨恨和悲伤。他站在这里已经很久了,他不愿走近那栋别墅,可是又舍不得这样离去。
夜色又悄悄降临在了大地上,天空中浮现出了几颗明亮的星。翁伟昂的心里空荡得难受,他知道他必须接受这即成事实,可他又怎么能够令自己的心灵恢复平静呢?
现在,他必须强迫自己努力工作,用更强的社会责任感,来支撑着自己苦涩的灵魂,在这条充满坎坷的人生道路中继续坚定地走下去。
可是每当下班后,他的心里就会空空的,所以他只能再次开车来到这里,站在远方望着范婵离去的那栋别墅。
他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那冥冥中的命运之神,要这样一次次地折磨他。但是他毕竟是一位唯物主义者,他知道他必须从更高的境界去看待他个人所遭遇到的这样的命运。在这十年间,他告别了他的小城故事来到了这里,不就是为了探寻真理的吗?
这样想着翁伟昂的心就轻松了一些。的确,这些天来他的灵魂除了被那无尽的痛苦压抑着之外,心中的那一个个疑问也让他的心灵无法平静,在这二十世纪即将结束的时刻,他向自己提出了一个久久萦绕在他心头的世纪之问,那就是为什么自公元1840年的第一次鸦片战争之后的160年间,中国人民浴血奋斗、苦苦追赶,但是直到这个世纪末,仍然没有能够实现现代化呢?
在苦苦思索中,翁伟昂越来越觉得正是资本的缺失,导致了中国一次次追求复兴的失败。
资本,这个被我们痛恨,被我们诅咒,被我们逃避的事物,终究还是渗透到了我们的生活之中,无所不在,无孔不入。
资本,其实只是人类发明创造的无数观念工具之一罢了,资本之恶其实只是人性之恶的一部分而已。
资本,就像是一面哈哈镜,有时候它会使你望着哈哈镜里变形了的自己哈哈大笑。
资本,有时候又像是一面魔镜,有些人在这面魔镜中看到的是天使,而另一些人在这面魔镜中看到的则是魔鬼。
翁伟昂在冥思苦想中,似乎终于找到了答案,他觉得古代中国正是缺失了货币转化为资本,这一资本的进化与博弈的关键环节才一步步地走向衰落的。
他记得南京静海寺是十五世纪初,明成祖朱棣为褒奖三宝太监郑和七下西洋之功而修建的,本来取意于四海平静、天下太平。可是四百年后,这座昭彰古代中国海上霸主地位的历史遗迹,却不得不见证了海上而来的一次次屈辱。公元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两年后的1842年,大清皇朝的和谈大臣被迫和来自英国的洋人,在这里签订了古代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不平等条约中英《南京条约》,鸣响了古代中国衰落的悲歌。昔日的天朝上国,不得不承受被世界列强侵略和压迫的历史。但也就是从那时起,160年来,为了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中国人民开启了悲壮曲折的抗争和探索之路。
翁伟昂在北京中国国家博物馆参观时,看到过一套十九世纪时来自于英国莱斯特城,宾得利公司生产的织袜机。在制造这台机器时的大英帝国,工业革命已经进入到了后期,英国成为了人类历史上的第一个工业化国家,将还陶醉在古代手工业辉煌中的大清帝国远远甩在了身后。
在资本驱动下高速运转的大机器生产,其生产效率远远超越了古代中国庞大而又落后的传统手工业。当西方世界的工业商品被源源不断地从一座座工厂里生产出来之后,必然需要寻找越来越大的海外市场。就这样在商品和资本的循环冲击下,全球化运动将世界各国的距离越拉越近,世界版图也被不断地改写。
当地球的那一端正在进行着这样一场正在改变人类历史的轰轰烈烈的工业革命时,地球这一端的大清帝国还在昏昏欲睡。在十八世纪末还占据着世界经济总量和人口总量三分之一,并在国际贸易中数百年来一直处于顺差地位的中国,很快就成为了列强们扩张和征服的目标。
1851年,大英帝国女王维多利亚在伦敦海德公园为第一届万国工业博览会剪彩。来自世界二十多个率先开启工业化进程国家的工商界、政界的代表人物聚集在一起,展示了上万种工业商品和进步成果。维多利亚女王以万国博览会的形式取代了喜欢搞万国朝贡的中国皇帝,而享受着至高无上的荣耀。此时的英国早已取代了衰落的中国,成为了全球最强大、最富裕的国家。而与此同时,美国、法国、普鲁士等国也奋起直追、紧随其后。因为人类进化的历史规律已经反复证明了,落后就要挨打,保守就会被淘汰。当人类进化到了工业化时代以后,货币转化为资本就这样成为了决定国家成败的发动机,而古代中国恰恰在这个核心环节上卡了壳。
想到了这里翁伟昂的心胸豁然开朗了,他用对历史的思考战胜了个人的感情痛苦,他用他的政治经济学给自己解答着他心中的世纪之问。他觉得除了他自己外,似乎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回答他心中的疑问。
他知道货币转化为资本是在商品流通的过程中产生的,所以商品流通是资本产生的前提和条件。当然了,在他的头脑里的商品概念已经是广义商品了。他自创的广义商品的概念,既包括劳动产品,也包括资源类的商品;既包括劳动力成为商品,也包括生产管理,产品销售,科学技术专利和精神文化、社会服务等全生产要素成为商品。
在人类的进化历史中,商品流通包括原始的物物交换形式和以货币为媒介的现代交易形式。当人类进化到工业化社会大生产的阶段以后,原始的物物交换形式已经被挤到了角落里,所以可以不作考察和研究。这样一来货币为媒介的交易方式,就在人类的商品流通过程中取得了统治地位。这样一来,人类参与商品流通后的行为也必然产生了异化。这时人们发现,他们参与生产劳动、商品流通的目的,已经不再是为了取得商品,而实质上是为了取得货币。就这样关于货币的问题变得麻烦了起来,特别是当货币转化为资本之后。
翁伟昂从现实生活的角度考察过资本产生的过程,他发现资本既可以是现金也可以是实物或其它的方式。比如说当你和朋友打算一起成立一家公司时,你既可以以现金的方式入股,也可以以地产,机器设备或者知识产权入股。但这些方式必须通过资产评估,利用货币的价值尺度职能将其估值为货币价值后,才具有法律效力。所以每一个新的资本最终都将以货币的形式出现,这个过程就是货币转化为资本。
货币是资本的母体,所以货币本身并不是资本,而货币转化为资本的关键在于参与到商品流通的过程之中。比如说你积蓄了一万块钱,你可以选择将这一万块钱以现金的形式贮藏起来。藏到柜子里,保险箱里,或者是地窑里,假如你有的话。这时候你的这一万元现金,仍然是货币。
而如果你选择使用这一万元钱,那么这一万元钱就即刻转化为了资本。你可以直接将其转化为资本,比如拿这一万元去做生意,或是购买上市公司的股票。你也可以间接将其转化为资本,显然存入银行是最简单的办法。与你把钱藏在地窑的不同之处在于,你虽然看不到这一万元钱了,但在你的银行帐户里会有这一万元钱的余额,你不仅可以在你需要的时候取出这些钱,而且还可以得到一点利息。因为在你存钱的这段时间里银行可没闲着,银行不是活**,事实上银行已经将你和其它储户的钱转化为了金融资本,用于放贷和投资。当然了你也可以将这一万元钱消费掉,你将失去对这一万元钱的所有权,从而换得你所需要的商品或服务。但这一万元钱并未消失,而是转为为你提供商品或服务的人所拥有,并继续以资本的形式进行循环。
从以上的过程中翁伟昂意识到,在社会化大生产的背景下,货币一旦进入使用环节,不管你愿不愿意,货币都将转化为资本。而关于什么是资本主义的问题,二百年来一直困挠着人类。如果仅仅有了资本就算是资本主义的话,那么古代中国在一千年前的宋朝,就已经进入资本主义阶段了。即便在老牌的资本主义国家,他们的学者和经济学家对资本主义也有着不同的定义。一般来说资本主义被认为是一种资本属于个人所有的经济制度,这种以私人资本为主体的制度承认资本和财产为个人所拥有的权利,私人财产神圣而不可侵犯,这样一来私有制就似乎成为了资本主义的核心内容。
想到了这里翁伟昂觉得他应该回家了,他要自己给自己回答他的世纪之问。所以他又望了一眼那栋别墅,就发动了汽车,向家的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