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45亿年前，在宇宙中的一个角落，有一颗初生的耀眼恒星，我们称之为“太阳”。在这颗伟大恒星的主宰下，一些碎片也慢慢聚拢，形成了一颗一颗的行星。其中，似乎是偶然的，有一颗幸运的行星被选中。它与太阳的距离不远不近，既不会因为离得过近而炙热，也不会因为离得过远而冰冷。
这颗幸运的星球，我们称之为“地球”。
上亿年过去，原本炙热的地球逐渐冷却，最外面则形成了一层固态的壳。这层壳成为一个可以生长很多“可能性”的载体。而在地球内部，炙热的化学反应却没有停止。狂野的元素们在高温中碰撞、融合。它们结合的大量产物从地壳的裂缝之中喷涌而出。
其中的碳、氢、氧化产物在地球表面形成了最初的水和二氧化碳。这两种化合物彻底使这颗普通的冥顽星球变成了一个高贵者。因为，地球因此而拥有了最原始的海洋和大气。
从这个时候开始，一个孕育着巨大“可能性”的温床已经准备完成。
“谢谢大家，这就是今天《生命起源假说》的内容。”奥黛丽·汤普森强忍着自己每到这个季节就会发作的花粉过敏的痛苦，沙哑着嗓子结束了今天的讲座。不过今天演讲的时间依然掐算得恰到好处，她刚刚讲完，下课铃声就响了起来。高中生们哄然活跃起来，搞不清是对她讲课的肯定还是“终于下课了”的兴奋，奥黛丽认为后者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但是这门课的任课老师约翰·金还是走上讲台，在学生的哄闹声中奋力说：“请大家对汤普森博士精彩的演讲表示感谢。”
几个还算给面子的学生象征性地鼓了几下掌。奥黛丽赶紧向那个方向展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表示感激。
在走出教室学生的拥挤中，金老师陪着奥黛丽走出教室。约翰·金是个30岁左右，个子不高的华裔，相貌平凡，应该是白人眼中典型的华裔大众脸。他向奥黛丽抱怨道：“好歹你也是诺贝尔奖得主的得意门生，现在的孩子，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把你这种大腕请来讲课容易吗？”
“青春期嘛，我们那会儿不也一样？不过我今天状态实在太不好，而且确实，现在还没有讲到有趣的地方，到后面，生命的起源假说还是很吸引人的，不过，”奥黛丽揉着鼻子、略带调侃地微笑着说，“约翰，你确实应该好好安慰我这个带病初登讲台的小老师脆弱的心灵哦。”
“那当然，前几天你一直在实验室做实验，看到外卖比萨就想吐吧，而且过敏还这么严重，你再揉鼻子就快变成圣诞老人了，”约翰·金看着奥黛丽楚楚可怜的模样，“今晚来我这儿吗？我准备给你炖最正宗的中国红烧牛肉，放入冰糖、料酒、两种酱油……你几点来？”
奥黛丽露出神往的表情：“哦，我现在就等不及了，不过实验室还有一堆事，沃尔特得了诺贝尔奖之后，要出席很多社会活动，好些研究上的事我得牵头。我想想，还是8点吧。”
约翰打开自己J眼镜的虚拟屏幕，说：“我刚刚在你讲课的时候远程启动了我家里厨房的炖菜程序，现在，我看看，已经炖了40分钟，还需要大约3个小时，炖好之后自然冷却。嗯，你8点过来正好，”他看着奥黛丽因接连熬夜而略带憔悴的眼角，有点心疼，“你别太投入了，工作是工作。否则，下次给你做爆炒秀丽隐杆线虫吃。”
“恶心！”奥黛丽其实很喜欢约翰这种胡说八道的劲头，她想了想，接着说，“约翰，谢谢你。”
约翰显然有点意外：“为什么？”
“自从我们交往以来，这段时间，你真的对我很好。”奥黛丽看着约翰，目光有点温柔。
“其实，其实我只想用我无微不至的照顾和精湛的厨艺把你变成一个女胖子生物学家，来毁掉你的一生。”约翰一本正经地说。
“嘿，你能不能严肃点，”约翰这一次的调侃让奥黛丽有点不悦，“难道咱们不该进一步——”
看到奥黛丽真的有些不悦，约翰有点尴尬：“对不起，我只是——只是，嗯，其实，你还不了解我——”
“那你可以让我了解你啊！”奥黛丽的声音有点大，引得楼道里从他们旁边经过的学生都往这边看，她叹了口气，平静了一下，“不不，该我说对不起，我们是不是太快了？你知道，我从小在寄养家庭长大，后来一直读书、研究，感情上——”说到这儿，她稍微有点伤感。
自从两年前在一个门萨俱乐部的活动上认识，到今天奥黛丽和约翰交往已经快一年了，尽管以前就知道奥黛丽是个孤儿，但此刻看到她的眼圈有点红，约翰还是油然产生了一种想把她搂在怀里保护她的冲动，自己真的爱上她了吗？奥黛丽单纯、漂亮、聪明，对很多人来说，她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理想对象。但是，自己真的能信任她吗？不不不，千万不要破坏自己制定的纪律。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地方、无论对谁，永远别忘了自己是谁，也许应该说永远别忘了自己曾经是谁。
约翰定了定神，悄悄拉住奥黛丽的手，看着她妩媚的眼睛说：“亲爱的，也许有一天，我会让你了解我的。其实，比起当老师，我更喜欢当厨师，在加州，没有一个未婚的华裔男人做中国菜比我更正宗。”
约翰的话把奥黛丽逗笑了，阳光明媚的笑容多少驱散了刚才脸上的忧郁：“你到底是谁？不会是一个宫保鸡丁连环杀手吧，我该相信我的大脑还是舌头？今晚是我最后的晚餐吗？”
约翰松了口气说：“实际上——”
“金老师！”“老约翰！”一阵吵闹声打断了约翰，刚才课上的六七个高中生跑了过来，其中有人看到约翰正牵着奥黛丽的手，吹了声口哨，但他们的注意力显然不在奥黛丽身上。
“金老师，看，我们昨天接力排了19个小时的队，终于拿到了这个！”一个有着明显亚裔混血面孔的女孩疯狂地摇晃着手里的巴别塔随身设备，“而且，我们上课前一路跑到学校，利用它的人体能量接口，跑了40分钟就给它充满了电。”
这是玛丽·史密斯，她妈妈是华裔，在一家高科技上市公司担任高管，约翰没有见过她离异的父亲，但听说也是从事计算机行业的，拜父母基因所赐，玛丽天赋很高，她和身边其他几个学生都是约翰指导的计算机兴趣小组的成员。
“对不起，”不知道玛丽的妈妈是否是个“虎妈”，但她确实比其他同龄人略有教养，在百忙之余还向奥黛丽打了个招呼。但是她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手上不停摆弄着的巴别塔随身设备上：“看，金老师，这可以是手表，”她把设备拆开，把下半部分组合成了一个环状戴在手上，然后从这“手表”中抽出一张像纸一样薄的屏幕，“你可以这样把屏幕戴在手上，然后打开红外体感键盘。”她的手指开始在空中打字，屏幕上的文档文件里，迅速出现了“J-KING发明了真正器官级的随身设备”字样。
旁边的托尼补充道：“当然这不妨碍你戴着J眼镜。”他把玛丽的巴别塔的上半部分拆开，迅速组合成了一个简单的半封闭圆环，戴在玛丽的头上。玛丽说：“巴别塔支持全语音操作，联系金老师，视频。”
约翰眼镜里的虚拟屏幕上立刻有光标在闪烁。他轻轻叩击牙齿，玛丽在虚拟屏幕和现实里同时说：“酷吧，我可以一边看演唱会一边写作业。而且巴别塔的摄像头拍摄效果和视野极佳，和你眼睛看到的差不多。”她传给约翰一段视频，奥黛丽的声音传出——“这两种化合物彻底使这颗普通的冥顽星球变成了一个高贵者”。玛丽拍的就是刚才奥黛丽讲课的片段，同时拿出另一部普通智能手机同时拍摄的同样内容，给约翰对比。确实清晰度和色彩都是巴别塔明显高出一个层次。玛丽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说：“对了，顺便交一下今天的作业，跨屏操作。”说着，她用手指点了自己手腕上屏幕中的一个文件，然后手指往自己的眼睛前一划。约翰的眼镜里立刻显示出收到“玛丽作业”的文件。
“好了，”约翰拍拍手，“你可以同时干两件事，你很牛，但前提是不变成斗鸡眼和精神分裂，等一会儿兴趣小组的课上，我们再讨论这个新玩意儿。现在，我还有事。等会儿见。”他抱歉地看看奥黛丽，却发现奥黛丽正看着玛丽手中的巴别塔，神色有点奇怪。
高中生们不情愿地嘟囔着走了，约翰明显听到了他们抱怨着“泡妞还是更重要啊”“看来老约翰也和那帮橄榄球队的胸大无脑男没啥区别”之类的话。
他笑了笑，对奥黛丽说：“咱们说到哪儿了？”
奥黛丽似乎有点心神不宁：“其实，其实我也有些事情想告诉你……但我可能得和家人商量一下。”
约翰瞬间警觉了起来：“家人，你不是孤儿吗？你不会已经有丈夫了吧？当然，要是前夫倒无所谓……”
奥黛丽正想说什么，突然从外面传来了隐隐的轰鸣声，教室里的学生都跑到窗边往外看。
轰鸣声越来越大，楼道里的学生要么趴在窗户边，要么干脆跑出楼门到校园里围观，好像每个人都在用手机、眼镜之类的什么拍摄。
约翰和奥黛丽面面相觑，也走过去向窗外望去。
三架直升机缓缓降落在校门外，刚刚停稳，就从上面下来了大约十个戴着墨镜、穿着笔挺的深色西服的男人，不顾螺旋桨卷起的狂风和烟尘，大踏步地走进校门、穿过校园，径直走进了楼门。这个阵势震慑住了校园里那些看热闹的学生们，有些学生不自觉地尾随其后。
约翰深吸了一口气，他看了看周围，这难道就是不停出现在噩梦中的那一幕？他的身体开始不可抑制地轻轻颤抖，他想往另一边移动脚步，但是他的手却突然被奥黛丽抓住。
他的大脑里有一个声音坚定地说：甩开她的手，离开这儿。可是，这只手是如此的柔软，这只手曾经无比温柔地抚摩过自己。约翰转头看了看奥黛丽，却发现奥黛丽似乎也很紧张，眼睛根本没有在看自己，而是紧紧盯着楼道另一头的楼梯处。这时，他才感到，奥黛丽的手比自己的手还要冰冷。
嘈杂声果然逐渐到了这一层，而且越来越近。通过楼道里慢慢分开的人群，约翰已经清楚地看到那些人快步朝自己走了过来，他们身材高大、姿态强硬，步履匆忙而整齐，约翰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他们墨镜旁边的耳机线。
约翰捏了捏奥黛丽的手，努力笑着在她耳边说：“你看看，我想你很快就能知道我到底——”
“对不起，”一个50岁左右，显然是领头的人已经走到了约翰的面前，毫不迟疑地打断了他的话，然后转向奥黛丽，“请问你是奥黛丽·汤普森吗？”
奥黛丽面孔苍白，一语不发。
那个男人似乎也没在等她回答，他的眼睛看着自己面前的某个地方，显然，他在看着自己的虚拟屏幕使用J-Cloud的面孔识别技术，过了两秒钟，他继续说：“你就是奥黛丽·汤普森。你好，我是J-Cloud公司的安全官，保罗·加西亚。请你跟我来。”
他伸出手，奥黛丽显然没想跟他握手。
那个男人又向前走了一小步，直视着奥黛丽的眼睛，一字一句地低声说：“我相信你一定明白：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我们才可能找到你。既然我们能够找到你，那么请你一定相信我们。”
奥黛丽的脸色愈发苍白，眼睛里已经充满泪水。她以旁人难以察觉的幅度点了点头。
尽管几乎无法区分那是点头还是颤抖，那个叫保罗·加西亚的男人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动作，他用伸出的那只手把奥黛丽拉了过去，转身向外走。
看热闹的学生已经挤满了楼道，所有人都在用各种设备拍摄，但是那几个男人却极为专业地分开人群保护着奥黛丽向外走去，奥黛丽走了几步，奋力回过头看着约翰，似乎想说什么。
约翰此刻似乎才回过神来，他冲上去，拉住那个自称保罗·加西亚的人：“嘿，你们干什么？”
那个感觉已经50多岁的男人轻轻一推他，约翰差点摔倒，幸亏旁边都是拥挤的学生，保罗·加西亚回头说：“滚开，别妨碍我们做事。”
约翰大声说：“你横什么？你是总统的特勤局吗？”
“特勤局？”保罗回头鄙夷地说，“那算老几？”
上课铃响了。学生们开始散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约翰努力摇摇头，那些人为什么要找上奥黛丽？还有那个名叫保罗·加西亚的绕口令般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约翰感到烦躁不安，刚才幸亏没有和奥黛丽说什么，看来还是必须要遵守自己制定的钢铁纪律——“别信任任何人”。他感到自己大脑的某个沟回正在“滴滴滴”地发出强烈的警报，但是危险来自何处？他毫无头绪。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今晚，恐怕自己得独自对付那一大锅红烧牛肉了。窗外的轰鸣打断了约翰的胡思乱想，约翰看着那几人把奥黛丽带上飞机，三架直升机腾空而起。
他现在才看见，机身上那巨大、鲜艳的字母“J”在阳光下闪闪生辉。
西蒙·布朗将军在白宫西翼的战情室里等待着总统的莅临。他抿了一口纸杯里的咖啡，可能从克林顿时代开始吧，白宫提供的咖啡居然是星巴克的，布朗将军略带讽刺地微笑了一下。
战情室的门开了，西蒙站起身来，却是总统的幕僚长亨利·威廉姆斯匆匆走进来了。“坐下，西蒙。是我。”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华盛顿权势人物西蒙·布朗非常熟悉，他们两个是Phillips Academy的高中同学。
亨利很随便地对布朗将军说：“总统还在和中国人聊天，你再等等。”
“亨利，我感觉我们总统和中国人聊天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布朗将军在老朋友面前不加隐晦地说。
亨利笑了笑：“你可以统计一下，你们家有多少东西是中国生产的。”他似乎不愿在西蒙面前纠缠这个话题，看了看大屏幕上的标题，“今天还是说网络战的事？”
“当然，”布朗将军说，“我还希望征得总统的同意，再去国会多申请几十亿美元的预算呢。”
“我知道网络战的重要性，”亨利推心置腹地说，“可给你们的钱已经不少了吧？”
“我们网络司令部上次提出的‘网络核战’计划，现在应该提上日程了吧？这其实是一个大大节省军费的计划。”西蒙自信地说。
“不过我还是不喜欢这个名字，‘核战’？听着就让人不舒服。”亨利耸耸肩。
“我再说一次，这个计划之所以叫‘核战’，是从打击敌对国的毁灭性效果而言，事实上，如果真的发生，这将是人类历史上最文明的一场战争。不流血、不死人，无须占领，让敌对国自然崩溃。”西蒙耐心地说。他真的有点疲惫，在华盛顿，一切都不是以效率、结果、好坏作为第一目的的，第一目的永远只是“政治”，推卸责任、抢占功劳、利益交换，这些政客们熟练的技术动作大大消耗着西蒙的时间和精力。
“我懂，西蒙，我一直是支持你的，把对手打回到20世纪80年代，对吧？”作为总统的幕僚长，亨利的智商和记忆力绝对值得相信。
他还没有说完，一直在旁边准备资料的副官汉森低声接了一个电话，然后突然起身，快步走到他的身边，在他旁边耳语了几句。
“什么？！”布朗将军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怎么了，西蒙？”没有什么事情是白宫幕僚长不应该知道的，尤其是能让布朗将军露出这样表情的事，在亨利的记忆中好像只有三次看到西蒙·布朗脸上有这样的表情，比如在2001年9月11日上午10点那回。
杨腾云已经37个小时没有睡觉了，但是除了眼睛有点干涩外却依然精神奕奕，墙上的显示器的数字已经到达了2000多万，这个不断增长的数字说明刚刚过去的十几个小时之内有多少人成了新的巴别塔系统的用户。不光他没有睡，他手下的工程师、工人和生产线也在奋力鏖战。此刻，他们设计、生产的服务器正流水一般地下线，从J-Cloud的云端服务器装好巴别塔系统后，运往世界各地，支持着巴别塔遍布全球的云系统。
这时，秘书的语音传进他的耳机：“杨总，中国高新技术咨询委员会的沈主任来了，正在你的办公室等。”
嗬，这个老沈真有精神哪，杨腾云看了看时间，北京时间凌晨4点，他快步走进办公室。
像所有创新型企业一样，杨腾云的办公室很小，也非常简单。沈默涵坐在办公桌对面狭窄的椅子里，倒丝毫没有什么不自在：“杨总，在你这么忙的时候打扰你了啊。”
杨腾云和沈默涵很熟，但却不敢有丝毫不敬，据说沈默涵担纲的那个高新技术咨询委员会的背景相当神秘。在创业期间，沈默涵通过委员会帮助杨腾云陆续获得了数千万人民币的扶持资金——无须归还、不占股份，完全是“慈善”性质，而且最后只允许杨腾云请他吃了一顿70块钱的海碗居炸酱面表示谢意。因此，无论是出于敬畏还是感激，杨腾云对沈默涵都是尊重有加：“沈主任，这么晚还没睡？”
“睡不着，”沈默涵倒很实在，“看到巴别塔这么牛的东西，真是让我睡不着了。”
“是高兴的还是忌妒的？”杨腾云打趣道。
“害怕的。”沈默涵的答案完全出乎杨腾云意料。
沈默涵解释说：“一方面，美国人的创新精神和能力让人震惊，产品让人眼花缭乱。另一方面，他们的东西越好，我们这边用户的依赖程度就越高。这个巴别塔在中国拿下上亿用户应该不是问题，这种依赖其实也是一种资源依赖，和对石油、食品资源的依赖是一致的。我们能不害怕吗？”
杨腾云注意到他用了“我们”这个词，但没有多想，他解释道：“你也不必过虑，中国不才改革开放了40年吗，不是我自夸，像我这样MIT和清华的双料博士不也回来创业了吗？像互联网行业，中国创业者从模仿开始，后来不也有‘微信’这样的创新出现吗？”
沈默涵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担心的还有更深层的原因，你不觉得我们，不只是中国人，还有美国人、欧洲人，所有这些文明相对发达的社会对于信息的依赖都越来越严重了吗？电子产品无处不在，网络通信无时不联。这是正常的吗？”
“这当然是好事，”杨腾云此刻觉得沈默涵完全是杞人忧天，“现代社会是信息社会，信息的流动速度越高，说明文明程度越高，这不很正常吗？”
“你说的都对。只是，古话说：大风起于青萍之末，我们不知道蝴蝶何时扇动翅膀啊。人类社会走到今天——”
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沈默涵的话。沈默涵掏出一部笨重的老式手机接听。杨腾云经常觉得沈默涵的这部似乎已经停产的手机实在和他“高新技术咨询”的工作不搭调，一直劝他换换，沈默涵则总是坚持己见。
沈默涵面无表情地听着电话，最后说了一句：“确切证实了吧？好的。”然后挂掉电话，对杨腾云说：“除了探讨中国和人类命运之外，我过来还有一个目的，40分钟前，我通过极为特殊的渠道得到了一个已经被多个渠道证实但还没有公布的重大消息，和你的企业有着很大的关系。”
他停下来看了看杨腾云，说：“你还是先坐下吧。以后记住，你的办公室应该挂上窗帘。”
就在沈默涵和杨腾云谈话的时候，腾云电子一位最年轻的高级工程师在杨腾云的办公室外面犹豫了好几分钟，要不要进门打断他们。这个叫李华的小伙子是杨腾云亲自招进来的，14岁考上清华，今年才22岁就已经达到了架构师的水平。
他是来汇报一个奇怪的小问题的。他和他的团队一直连轴工作了很久，不得不在凌晨休息了两个小时，所以直到5分钟前才发现：在昨天北京时间下午6点17分的时候，数台腾云电子生产的巴别塔服务器在从美国J-Cloud总部的服务器上下载预装的系统软件时，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但是重新下载时就没有问题了。
凭借着自己的直觉，李华觉得这是一个比较蹊跷的事情，因为他比别人更了解巴别塔系统的稳定性。所以他才来到CEO办公室。但是，当他看到沈默涵在和杨腾云谈话时还是犹豫了，他从很多传言中得知沈默涵是个多么重要的人物，也明白他和腾云电子之间深厚的交情，在凌晨4点，这样一个人物跑过来找CEO肯定不是什么小事。
但是，工程师追求完美的美德还是让他犹豫了一会儿。
最后，当他在窗外看到杨腾云目瞪口呆的表情和苍白的脸色时，他决定还是等等再说，毕竟，自己遇到的不是一个什么大问题，而且已经得到了解决。
此刻，李华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是一个多么大的错误。
这几乎是一个关乎人类文明命运的大错误。
约翰·金走到教室门口，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走进了教室。这是他负责的计算机兴趣小组的辅导时间。像往常一样，学生们没有因为他进门而有丝毫的收敛。这次，他们手里拿着巴别塔正在兴奋地把玩、讨论。
“小朋友们，先把玩具放一放。”约翰说。
学生们终于注意到老师进门了，玛丽首先发难道：“你女朋友到底是谁？怎么那么大的排场？三架直升机？”
托尼则说：“她和J-Cloud公司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是J-Cloud的人把她接走的？”
约翰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打起精神说：“首先，汤普森女士只是和我有过几次约会，因此我也不是特别了解她——”看来真的是这样，自己真的了解奥黛丽吗？她是那个自己认为的单纯、善良、温柔的女科学家吗？
“你们至少上床了吧。”学生们笑着问。
约翰口气严厉起来：“其次，这是我私人的问题，我是你们的老师，我没有义务和你们谈论这些，因为我不是你们那些青春期的哥们儿姐们儿！”
教室里安静下来，一贯随和亲近的金老师平时从没这么说过话，学生们有点被吓着了。
“可我以为我们是朋友。”玛丽弱弱地说。
约翰看着这些孩子，心里有点不忍，他岔开话题：“你们看了昨天的巴别塔发布会了吗？”
学生们又活跃起来：“当然，很厉害啊。”“我还在屏幕墙上看到了正在专卖店排队的我自己。”
约翰接着说：“如果你们看了昨天巴别塔的发布会，你们就应该明白，巴别塔的伟大之处不在你们手里的硬件终端上，而是它的软件和整体的系统结构。”
“就是那条虫子吗？”玛丽问。
“可以这么说，”约翰说，“薛定谔说过，‘生命是负熵’。自然界哪怕最简单的生命体，它的结构也是最巧妙的，和世界上的任何人造机器、系统相比，生命的完美程度都要领先不止一个数量级。而巴别塔系统就是在破解了部分蠕虫神经系统奥秘的基础上，按照神经结构设计的。而更棒的是，杰森·基德曼把分布式应用做到了极致的程度，他甚至可以直接在用户允许的情况下把用户自己的巴别塔眼镜或者手表变成整个巴别塔服务器的一部分，一台巴别塔甚至可以给另一台巴别塔裸机复制自己的操作系统。这样，用户的终端也被纳入他整体的云中。”
“就像网格计算那样吗？”玛丽问。
“对，亿万台小小的巴别塔终端和上百万台服务器结合在一起，构成一个或一组虚拟的超级计算机。这也是神经网络的特点。”
这时，他注意到了角落里一个正趴在桌子上睡觉的男生：“内德·鲁伯特，请醒醒，你刚从中国回来吗？”
内德没有抬头，而是挥了挥手表示打了招呼。
托尼笑着说：“算了，约翰，让他睡吧。我们昨天排队买巴别塔是协作模式，几个人轮流排队，排得早，买到得也早。内德非得自己去排队买巴别塔，比我们去得晚，结果累得贼死，还比我们晚了4个小时才买到。”
这时内德勉强抬起头说：“可是你们几个人只买到一部，而我则独享一部。我比你们每个人平均付出的努力多1倍，但是收益却是你们单人的4倍。笨蛋。”
玛丽说：“你才笨呢！我自己订的那部后天就到货了。”
内德冷笑着说：“后天就没劲了，边际效应递减你懂吗？小妞？”
“好了好了，”平息这些青春期学生的争论也是约翰的分内工作之一，“所以这种分布式才是互联网的趋势。”
“可是，”玛丽说，“这样一来，这种分布式的功能不是让巴别塔终端很容易传染病毒吗？一旦有针对巴别塔系统的病毒，就很容易利用分布式的模式从一台传染给另一台。”
约翰正想回答，“啊！”内德睡意全无地大声喊了一句。
“内德？”约翰皱起了眉头。
内德迅速把巴别塔眼镜摘下来和另外的部分组合在一起，对着墙壁，然后把充电器连好，插到桌子上的电源上，低声说了一句：“投影。”
CNN网站上的视频清晰地投在了墙壁上，播音员语速很急地在说着什么。
“声音放大。”内德说着，转过头对约翰说，“J-KING死了。”
“杰森·基德曼？”
“是的，巴别塔之父——杰森·基德曼死了，就在十几个小时以前。”
“什么？”同学们沸腾起来，玛丽立刻把自己的巴别塔放在内德的巴别塔旁边，说：“投影、蓝牙同步、融合。”
两台巴别塔投射出的影像结合在一起，变成了一个更大的视频投影。紧接着，他们调出了另外几个大新闻网站的视频直播窗口，在墙上形成了一个视频投影的电视墙，各个新闻台的视频直播窗口并列播放，但是各个新闻视频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谁的也听不清。
“同期字幕。”玛丽显然对巴别塔强大的功能已经非常熟悉。
立刻，每个新闻台的视频画面上都出现了从声音自动识别出的同期字幕。现在，约翰和学生们可以同时观看几个大新闻台的直播内容了，而所有的媒体都在谈论一件事，正如CBS直播的特别标题——国王之死。
“……J-Cloud公司的股票今天早上停牌。分析人士指出：该公司由于巴别塔系统发布可能带来的数百亿美元的涨幅肯定会被J-KING死亡的传言抵消，甚至出现暴跌，这次意外确实出乎我们的预测……”彭博社刚刚报道过华尔街金融人士对J-Cloud股价的乐观预测，但是杰森的死在几十分钟后就颠覆了预言。
“……根据内线人士爆料，J-KING是死于车祸，下面请看网友中午利用无人机从空中闯入警戒区拍到的车祸现场……”自从随身设备开始流行，CNN就开始高度重视非专业人士提供的视频素材，这次果然买到了猛料。
“……另据有人发布到网上的手机视频显示，今天下午，三架J-Cloud的直升机今天神秘驾临湾区某中学，带走了一位年轻女士，根据利用巴别塔的视频搜索和人脸比对系统查出，该女士是诺贝尔奖得主沃尔特·尼克的弟子，沃尔特·尼克是杰森·基德曼的挚友，昨天也出现在了巴别塔发布会的现场……”NBC的美女主播居然在镜头前也戴着J-Class，她的背后，就是奥黛丽被带走时脸部特写定格的画面，约翰绝对可以看出她眼睛里流露出的一丝绝望。
约翰·金茫然地看着这些铺天盖地的新闻，著名的J-KING居然在最辉煌的巅峰时刻死了？这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但是这些跟奥黛丽有什么关系？
不对，肯定有什么事情出了问题。约翰大脑里的某个地方又响起了强烈的警报声，一种被压抑已久的本能和冲动开始蠢蠢欲动，从几年前的那个五月之后，约翰就一直在压抑着这种冲动。
但是现在，这种冲动的感觉似乎回来了，变得更加强大。这种冲动充满力量，能够很好地抵消他此刻的无力感，这种冲动可以让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他曾经对这种冲动的感觉非常熟悉，当然，那个时候，他还不叫约翰·金。
30276368台。
三千零二十七万六千三百六十八台巴别塔设备。三千零二十七万六千三百六十八套系统。三千零二十七万六千三百六十八个用户。三千零二十七万六千三百六十八道宙斯的闪电。
“先知”默默地看着J-Cloud公司内网上巴别塔不断刷新的销售数字。不会超过一周，这个销售额就将突破1亿，而接下来，就将是2亿、5亿甚至更多。
这是一支军队，“先知”自己的军队。这数以亿计中的每一台设备都是一个“士兵”，而这些“士兵”将构成一个强大的战略攻防系统。相比而言，那个斯诺登爆出的棱镜计划简直就像全职妈妈之间的八卦一样业余，而自己这些电子“士兵”的规模和力量足以颠覆一个国家。
除了J-Cloud公司内部网络的页面，“先知”面前的屏幕还打开着一些新闻网站的窗口，那则奥黛丽·汤普森被J-Cloud公司带走的消息引起了“先知”的注意。奥黛丽这么早就曝光稍微有点出乎“先知”的意料，她应该明天才被媒体发现才对。不过，这也没什么，毕竟这是个人人皆媒体的时代。
看着视频画面上奥黛丽清秀而略带惊慌的面孔，“先知”不得不欣赏自己卓越的能力。他是从多少份琐碎的信用卡账单、通话记录、银行转账线索中把她挖出来的。最后，他甚至开始佩服杰森·基德曼，能够把这个秘密埋藏得这么深。但是“埋藏”本身就是泄露秘密的一种动作。正是杰森的“埋藏”，才让“先知”得知了秘密的存在，并把它当成突破口，完美地执行了整个计划。
“先知”的手指慢慢滑过屏幕上奥黛丽的脸，薄薄的OLED屏幕被他的手指压得轻微地凹陷，使得奥黛丽的面孔变得有点扭曲。
“先知”再次注意到奥黛丽旁边的那个30多岁的中国面孔的男人，在不同的几段视频里，那个男人都伴随在奥黛丽身边，最后还和保罗·加西亚说了句话。这个人是谁？是奥黛丽的那个当中学老师的男朋友吗？叫什么金来着？
永远不要忽视任何细节。这是刚刚受训时，教官反复强调的一句话。为了保证计划不被打扰地顺利进行，有必要提醒“食指”关注那些看似不重要的周边人士了。
比如那个什么金。
约翰·金回到了家。红烧牛肉已经做好，满屋子都是牛肉汤汁的香气，但这让约翰更加烦躁不安。暂时，他不愿意想任何和奥黛丽有关的事。他应该找点别的事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他走进工作室，里面凌乱地放着几台拆掉机箱的服务器，一大堆路由器和电子设备、工具，网线看似混乱、实则有序地连着各种设备，构成了约翰家里自己的局域网。
约翰坐下来，从包里拿出了两个巴别塔设备，分别是玛丽和内德买的。刚才，看了关于奥黛丽的报道，学生们知道他心情不好，都想讨好他，玛丽和内德都愿意把自己刚刚排队买到的巴别塔借给他回家研究研究。最后达成一致，决定都借给他，让他好好研究一下巴别塔系统在两个终端之间的沟通、连接、协作这些功能。
约翰关掉数据泄露报警装置，这是他自己设计制造的网络安全工具，在他没有网络操作，也就是没有主动连接互联网时，如果他的电脑或手机和互联网发生了数据流动，装置就会报警。这很可能意味着他的系统里被植入了木马，而木马正在向那个侵入他系统的黑客发送数据，或者接收指令。
约翰打开了玛丽和内德的两台巴别塔。
两台巴别塔，一模一样。
约翰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这个小动作的重大意义，这个小动作就宛如蝴蝶扇动翅膀。
对，就是那只著名的蝴蝶扇动的第二下翅膀。
黑暗到虚无的程度，那将是多么的黑暗？
宁静到虚无的程度，又将是多么的宁静？
黑暗而宁静。
这是出生之前和死亡之后都会融入其中的终极感觉。
但在最深沉的黑暗与宁静之中，也有着一股股暗流在波动。
波动，而且愈加汹涌。
当然，这些都是它那尚未形成的感官无法感知的。
因为，这个世界本来就还不是“它”的世界。
可是，宿命却注定要让这个世界产生“它”、塑造“它”、完善“它”。
当一切条件具备之后，
最终，把“它”唤醒。
